你一定等到我醒来体系

「作家原创」母亲一一我的第一个文师

我最早意识到母亲对我人生的影响，是1983年夏天在南京写大学毕业论文期间。陌生的环境、炎热的天气和繁重的脑力劳动，让我们躺在舟桥旅招待所里到深夜还难以入睡。哈~~啊~~嗯！我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张瑞生同学在斜对面床上提抗议：组长，我好不容易朦朦胧胧地就要睡着了，你这个呵欠把我的睡意又打掉了，打个呵欠搞那么夸张干嘛呢？

组里的另一位同学杨永辉笑了，翻一下身，不说话，他年龄长我们几岁，脾气好。

后来观察对比过，尽管都是打呵欠，每个人声音都不一样，有的短促，有的绵长；有的高亢，有的低沉，还有的加上各式肢体动作，各具特色。我的呵欠，与母亲打出的竟然一个模样，都那么大声、放肆，拖得很长。这是我从小模仿的结果，这种模仿是不自觉的，属于潜移默化。南京呵欠事件之后，我试图改变我的呵欠打法，发现有意识地克制一两次可以，以后依然故我，因为打呵欠到底是一种无意识的动作。后来，我因此挨妻子的批评也不在少数。

闲时一思忖，何止打呵欠，我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事，哪一点没有母亲的影子？

母亲讲话从来不小声。那是由于她很小的时候便没了亲身母亲，影响了受教育。与郭友文的争吵也锻炼了嗓子。我嗓门也很大，后来被荣福学校领导看中，中领呼口号，算是派上了用场。而且，嗓门锻炼得更大了。

母亲性格急躁，容易生气，而生气脸上必然立刻暴露出来，皱眉、甚至心直口快地骂人。我的情绪也是这样，脸部就像一台电脑显示器屏幕，脑海里有什么，它就马上展示出来，嘴里直话也多，人因此显得不够深沉，没有城府。

母亲下厨房时的动作我从小观摩，影响了我，比如说做丝瓜汤，母亲用碗碎片刮皮之后，待锅里的油热后放水烧开，将丝瓜往锅里一片一片削。我长大后自己做饭时，也自然而然地模仿完全这些动作。

母亲性格倔犟，我也倔犟；母亲生活方面比较马虎，我一点也不讲究。

如果说父亲给了我刻骨铭心的慈爱，那么，母亲主要是塑造了我的性格。自我从母体降生吮吸母亲乳汁的那一刻起，我就在接受其言行的薰染，她乖张的性格起到时了示范作用，懂事后，添加上父亲忠厚、老实和勤劳的影响，便塑造出了我人生性格的主分，影响着我的一生。

我的印象中，母亲也不如那些同龄的妇女能干，比方说，她的鞋做得就不如胡强发和余海军母亲的好看，甚至连李忠荣母亲的也不如。我因此而自卑过。早年她被嫌弃而与郭 友文离婚，据郭正奎老兄说，就含有以上方面的因素在内。但母亲有别人没有的优势：上过两年私塾，虽然学的是繁体字，我的课本上的简体字，她也能够认出不少。

母亲的讲话，显示她读过书与众不同，修辞手法极其丰富。比如说，某人讲过请客却总不兑现，她便说：想吃到他这顿饭，那要寿长！我们兄妹如果嫌某种东西味道不好不愿意吃，她便骂：想吃人参、燕窝呀？生错了人家！她形容有的人心狠毒得令人可怕时便说：真正是骷髅子心！类似的比喻很多，她形容造假时便说：捏着鼻子哄眼睛！听说某食物极贵，母亲便感叹一声：吃起来不嚼得钱响？。

母亲还经常引用谚语，看天上起了鳞状云，必说一句：鱼鳞天，不雨风也癫。”看鸡早进笼，就自言自语预测道：鸡进笼早，明日天气好。”见我们兄妹不愿意穿补丁叠补丁的衣服，就劝告：只嫌烂，不嫌补。”遇见了又生气又好笑的事，便说：驼子死了两头翘，又好急又好笑。”形容某人虚张声势，便说：样子做得恶，斧头不吃木。”还常用一个螺砣打十二碗汤。”形容做某种食物时放料太少、掺水太多，显然用了夸张的修辞手法。这个夸张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讲过一个小孩懒的故事：父母要出远门几天回不来，离开前，做了一个大饼挂在儿子脖子上。回来一看，儿子饿死了。脖子上的饼，只吃了前面靠嘴巴的那一小块。

常挂在母亲嘴边的还有：红配绿，看不足。东扯葫芦西扯叶牛尻里扯到马尻里牛不喝水强压头师公子与鬼斗法雷公不打吃饭人！叫化子嫌饭馊！一娘生九子，连母十条心。有鱼不吃虾，没有也来扠。死了张屠户，就吃有毛猪？喊人不蚀本，舌子打个滚等。

母亲骂儿女的话，也是喜欢用修辞的，如我们的手弄脏了，她便骂：乌龟爪子！如身子碰掉了什么东西到地上，便骂：身上长了碍角刺一样！当我们大笑难止时，她总会习惯性地质疑一句：吃了笑婆婆的尿啵？

母亲知道浪拔湖地名的来历，还爱哼老戏，闲时，给我讲《梁祝》爱情悲剧，哼唱《刘海砍樵》里的唱段，以及地花鼓唱腔，特别是《扯白歌》里那些故意将事情讲颠倒的幽默，让我大笑：无事唱个《扯白歌》风吹石头爬上坡，麻雀窝里生鹅蛋，树尖上头马咬窝，后背园里菜呷羊…。

因此，我的语文素养不全来自学校的语文老师，还有母亲作为家庭教师的贡献。就接受教育的时间顺序来看，母亲才是我的第一个文师。不过，这一点我在儿时没能够体察出，当我成长为一名作家时，才渐渐明白。这应是我可以引以为骄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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