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忘不了老曲头

一直忘不了老曲头。这不仅因为他和我同是胶东人，又是“一家子”，主要是他在阳世间走一遭，于声名狼藉中，还真给人们留下了一点念想。

老曲头一辈子没娶过女人，可他睡过的女人有一打以上，因此得了个不雅的外号叫“骚仙”。渔村里大人喊小孩叫，他全不恼。他说：“十个男人九个骚，一个不骚大酒包。骚仙也是仙，有什么不好？”

那时我们打鱼的，汛期不回家，很少见到女人，而男人离开女人是活不成的。多亏有骚仙现身说法讲他的“骚史”。一提女人，他眼里便泛出幽幽的光，面部很生动。

他说，伪满时他在佳木斯一家日本株式会社当伙计，相中了日本老板那又白又胖年轻美貌的高丽小娘们，经常与其眉来眼去，后来终于勾搭成奸。一天夜里，那位大妻子20多岁的老板不在家，他便与那娘们放心大胆地来了个一级睡眠。两人正如鱼得水时，被突然夜归的老板堵在被窝里，多亏那时他年轻力壮，才扯了条裤子冲杀出来，在同乡的帮助下，搭一条小火轮逃到下江秦得利（现勤得利），当了捕鱼人。

听说当了渔工的骚仙，仍是一表人才，瓜子脸，双眼皮，高鼻梁，薄嘴唇。不仅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还有一副很受听的金嗓子，唱起旧时东北小调《十八摸》，常令年轻媳妇们神魂颠倒。他为人又慷慨大方，风里来雨里去打鱼挣的血汗钱，花在女人身上眼皮都不眨一眨。因此成为渔村馋嘴娘们追逐的“白马王子”。

我到渔村时，正逢阶级斗争天天讲时期，“生活作风”是那时十分敏感的问题。可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骚仙，虽不像过去那样放肆，但骚劲依然不减，冒着风险和“王母娘娘”好得难解难分。

“王母娘娘”是随夫从另一个渔村调来的白胖女人，虽已徐娘半老，可风韵犹存。听说她早年就与骚仙有染。这次两人重见旧情复发，一发而不可收拾。那年夏天扣后，各路人马都回到渔村。“王母娘娘”的蔫男人老王，听到一些风声后，便整天不离老婆左右，使骚仙无隙可乘，急得抓耳挠腮。后来在“王母娘娘”指点下，他们两人就在老王眼皮底下做爱多次，那个傻帽老王竟一无所知。

原来老王是个有名的呼噜匠，脑袋一挨枕头便鼾声大作，任凭翻江倒海也难弄醒他。“王母娘娘”就以鼾声为信号，开门放进骚仙来。于是，同在一铺炕上，一边雷声滚滚，一边地动山摇，各得其所，互不干扰。后来骚仙在队说过这件事，他说不害怕是假的，可那种有惊有怕又亲又爱的滋味，可真让人消受。

终于有一年夏天，在骚仙如法炮制又与那女人扭作一团时，身边的雷声嘎然而止，老王一跃而起，来个捉奸拿双报到队里。其时，骚仙已年近60，已不适应江上生产，又赶上农场医院向渔场要一名伙夫，队领导便草草召开个群众大会，把骚仙撸了一顿，打发他去当火头军了。

骚仙离开渔村那天，我怀着无可名状的心情去送行，发现他谈笑风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趁着无人时，我多少带点埋怨的口气说他：你年轻时那么“帅”，不愁说不到家口，何至于到今天这等田地。他淡淡一笑：“猪往前拱，鸡向后刨，人这玩艺，也是各有各的活法。”说着乐呵呵上车走了。

那时，我对骚仙这没来由的极好心情莫名其妙。后来有人说，领导真会安排，把骚仙送去女儿国，他能不高兴吗？于是我才有所释然。

可去了“女儿国”的骚仙，在文革中却败走桃花运。那次在游斗的行列里发现了他，样子可就惨了：那张曾引逗过不少女人的俊脸，已变成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脖子上挂满五花八门的破鞋，特别是两只耳朵上，各挂一只小脚女人的绣花鞋，像两只红辣椒，一走一晃荡，惹得围观的人们捧腹大笑。听说他是因挑逗女护士被揭发，又因唱下流小调才被打成牛鬼蛇神的。

后来传出消息说，骚仙被迁到一个专门关押牛鬼蛇神的农业连队后，因强奸被关在同一“牛棚”里的女青年，被造反派当场抓获后狠揍了顿，当晚就死了。我听了这个消息后，心里很平静，觉得那是败坏曲氏门风的骚仙罪有应得。

文革结束几年以后，我调到农场场部写场史，在一次查看有关档案材料时，看到一份为曲继先即骚仙平反昭雪的文件，方知骚仙的死还真有一点仙气。

原来，骚仙迁到农业连队后，被造反派折磨得气息奄奄，已经在“牛棚”里几天水米未进了。一天深夜，所在“牢房”的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哀叫。骚仙知道，那里关着一位“黑五类”子女，美丽端庄，那个造反派头头早已眼里冒火，这三更半夜，准是那小子不干好事。想到这里，骚仙那已软弱无力的身躯竟神奇地产生一股力量，他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奔向隔壁“监房”。微明下，那女子的下半身像节白皮葱似的，在炕边扭动，上半身已被“看牛”的造反派头头死死压住，哀叫声也越来越弱。骚仙见状，忙向前一冲，趴倒在地，死死抱住那人的双腿，口中嘶嘶叫着：“不行啊！不行啊！男女间的事可不能霸王硬上弓啊！不能硬来呀……”造反派头头松开女子，回身连打带骂：“你这个老不死的骚仙，你干过多少女人，现在竟敢来管我！再敢乱叫，就要你的命！”此人哪里知道，他那一顿狠命的拳脚，早已使如风前之烛的骚仙，永远闭上了口。

清查三种人时，那位在文革中幸存的女子终于向世人披露了骚仙死因的秘密。

看了文件后，我好一阵激动。古人云：不遇盘根错节何以识利器。十年浩劫中，人人噤若寒蝉如履薄冰，而危难中的骚仙，路遇不平竟能豪气横生，终于向世人展现出他灵魂中闪光的一面。

共 2079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个因女人而活，也因女人而死的男人。他因女人而活，是因为他一辈子没娶老婆，到处败坏门风，偷人家老婆，还把这当作一种乐趣。所以尽管相貌堂堂，却不喜欢在一棵树上吊死。因女人而死，是因为他被造反派关押在牛棚时，为解救一位差点被造反派头头强奸的女子，而被殴打致死。可说，“骚仙”是一位盗亦有盗的人物，就如他文中所喊“男女间的事可不能霸王硬上弓啊！不能硬来呀……”这也简接体现，“骚仙”对女性还是比较尊重的。一段非常贴近农村生活，非常有时代特色的乡村野史。欣赏。问好作者，感谢来稿。【：水中石】

1楼文友： 09:46:42 作者对 骚仙 一抑一扬。一开始，他勾引女人，还到处拿女人说事的行为，让我们很鄙视；但是，结尾处， 骚仙 为救女人而死，却让我们看到了他灵魂光辉的一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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