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星海漫步斗小说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19-12-13
凡是具有伤害力的东西,才是可怕的;
其他的就不,那些东西并不可怕。
——但丁《神曲·地狱篇》
1.
斗人是李大君的拿手好戏,三天没人斗他手就痒,不找个人揪出来斗一斗,他就吃下不下饭也睡不着觉。斗的当然是阶级敌人。镇上的阶级敌人,像我父亲这样的首要分子被专政以后,能揪出来斗的也没有几个了,要斗就是斗地主老六和土匪头老勤了。早晨下着点小雨,大会就在街中央的圩亭下开。圩亭是平时圩日人们摆摊做买卖的地方,下雨天生产队也常在圩亭下开大会。
在大会开始前,大家围在一起看阿元家的狗和小军家的狗相斗。两条狗似乎懂得人们的心理,一接触就展开激烈的厮杀,看的人乐开了怀。最终阿元家的狗咬不过小军家的狗,阿元因此又羞又恼,叫嚷着要跟小军比摔跤。在众人的怂恿下,本来个子没有阿元大的小军可能是见自己的狗赢了正得意,士气跟着高涨起来,不示弱地一拍胸膛,跟阿元摔跤起来。两人先是你推我搡,谁也不服谁,便紧抱成一团在地上滚过来又滚过去,卷起一团团灰尘,赢得大家一阵阵掌声。
两人正摔得难解难分,小军的父亲、理发师老方和阿元的父亲、铁匠大石赶到了。老方见阿元掐小军的脖子,往阿元的屁股踢了一脚,喝斥不许掐脖子。大石不高兴了,指着老方说这是小孩子摔跤,不许大人帮手。老方也指着大石,说摔跤掐脖子这是要人命的。大石冷笑说,不就掐一下脖子吗,是豆腐做的脖子才掐出人命来。两人吵了起来,小孩子摔跤演变成家长吵架了。这么一吵,不是一般的吵,有旁人起哄,两人不能说不急,一急就是控制不住情绪。眼看还没斗阶级敌人自己人就先打起来,李大君就宣布批斗大会开始,老六和老勤被从人群中叫了出来。刚才,他们俩也一直站在人群中,好像没事一样跟大家凑热闹。老六被叫出来,站在人群中间身上就直打哆嗦。
李大君用枪托轻轻敲了敲老六的头,说老六你有胆量娶五个老婆,怎么一站到群众面前就发抖啦?老六哪有什么胆量,娶五个老婆只想为了生个儿子传宗接代,要是前面四个女人有一个给他生个儿子,他就不用破财娶五个老婆了。李大君指着老六的鼻尖大声说,你一个人就娶了五个老婆啊!他为此愤怒是有理由的。他爸爸一直活到四十大几才娶上老婆,还是个瘸子。他说,你老六一个人就娶五个老婆,还挑来拣去要身强力壮年青好看的,你真是一辈子当两辈子活了!说着这些话,李大君眼泪就流下来了。见李大君流眼泪,老六也流眼泪了。老六眼泪一落下来,抽泣声也随着出来。李大君抹一抹眼泪,喝斥老六不许哭。他说,你一个人娶了五个老婆还哭,我要是能娶五个老婆,打死也不哭了。老六却哭得更厉害了。李大君说娶了五个老婆还不满足,你还要娶几个老婆?老六就是哭,说不出话来。他这样哭,别说李大君,大家也都跟着烦了。
大家烦了后果会怎么样,老六头脑不笨,对这很清楚。哭是哭了,是真的动情哭了,再怎么动情这也不是哭的地方,更不是哭的时辰,他还懂得再怎么伤心也得哭对地方哭对时辰。他停止了哭泣,扯衣袖擦眼泪。不哭了,就得说话,不说话后果就更严重了。可他不是故意跟群众对抗,实在是说不出话来。说不出来,那就唱。人有时候话说不出来,但能唱出来,就像在台上演戏。老六是个戏迷,解放前跟戏班唱过戏的,现在这些戏禁唱了,当然不能当着群众的面唱。唱什么呢?唱流行的,唱眼下最流行的。于是,他就唱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李天成站出来,使劲挥一挥手,打断了老六的歌声。李大君和老六都愣住了。李天成不过是小队民兵排长,而堂兄李大君可是大队民兵营长,论官位论辈份都比李天成高,李天成竟敢当众顶撞?李天成说,这是我们贫下中农唱的歌,怎么能叫地主来唱?李大君想了想,觉得堂弟说的也有道理,就对老六说你唱别的歌吧。
老六搔头问该唱什么歌呢?李大君说唱一首歌颂文化大革命的歌。这时候唱这歌对李大君来说再合适不过了,就算是唱给他一个人听吧,他爱听这歌。没有文化大革命,想当上大队民兵营长,恐怕抽签都轮不到他。见李天成没有异议,老六点点头,连干咳了几声,把堵在喉咙里的痰清掉,面向众人再次放声高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哎!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就是好!……听老六把歌唱完,李大君满意地点了点头,让老六站到一边去。
2.
轮到老勤了。李大君走到老勤跟前,态度还算和蔼,说老勤你也给大家唱支歌吧。老勤虽然是个土匪头却极少挨斗。因为在剿匪那阵子,他是立过功的人。他麾下三百多人马,占据几个山头,从东北雪原打到华南深山的解放军四野部队,在数千地方部队和民兵配合下,久攻数月不下,最后还是化干戈为玉帛,通过秘密谈判,老勤深明大义率部向解放军投诚,还协助解放军把另一股土匪给剿灭了。
他不像老六那样一见群众就发抖,没老六那么胆小,胆小能当土匪头吗?不过,此时也不敢挺直腰杆,毕竟是被专政对象。他抬头望一望大家,很抱歉的样子摇了摇头。镇上谁也没听见老勤唱过歌,这一点李大君也知道。于是,他改口对老勤说不会唱歌,那你给大家背诵一段领袖语录。李天成又挥一挥手,说叫他背诵领袖语录,你叫他给大家做形势报告得了!李大君瞅了堂弟一眼,想想也觉得不对头。歌不会唱,背诵领袖语录又跟身份不相符,叫老勤干点什么呢?动脑筋想了片刻,他想起来了,就指着圩亭的柱子对老勤说,不是说你会飞檐走壁吗,你爬这柱子给大家瞧一瞧。那一根砖头砌成的柱子,不到一丈高,如老勤像人们传说的那样会飞檐走壁,应该可以爬上去的。但是,老勤自己却变成柱子似的站在那不动。见老勤站着没反应,李大君提高声调说,老勤你要是能一口气爬上这柱子,让大家亲眼看看,也算是你向群众坦白交代了。
老勤的头埋得低低的,没看李大君,也没看那柱子。倒是李大君急了,走过去推了老勤一把,不是说你会飞檐走壁吗,爬这柱子呀!老勤摇晃了一下,很快就站稳,却还是不吭声。李大君指一指柱子,催促老勤快点爬。他说,不就是一伸手一抬腿的功夫吗,你想叫大家求你才爬吗?老勤两眼眨了眨,头还是低埋着。李大群说,老六叫唱歌马上唱歌,你不会唱歌叫爬柱子不爬柱子,不是跟群众对抗吗!说着就抡起枪,想用枪托敲老勤的头,就在他抡起枪的一刹那间,老勤将李大君手上的冲锋枪夺过来。李大君被老勤这猝然一击显然是来不及防守,他的反应只是一阵惊呆。在场的所有人也跟李大君一样惊呆。
突然间,有人抱头逃跑,有人急躲到柱子后面去,场面顿时大乱。只有当过兵的李天成脸上没有惧色,或者说他也害怕却不像别的人那样在脸上流露出来。他站在距老勤仅两步远的地方,好像老勤手上拿的不是武器而是一截吹火筒。他向老勤伸出手,慢慢谈心的样子说,老勤你把枪给我。老勤望一望李天成,没有把枪交给李天成。老勤又望了望李大君,民兵营长还在发呆,像一只木鸡,吓得脸上抹了一层灰粉似的。李天成越说越温和,跟大人劝顽皮的小孩似的,说老勤你这样做没有用,枪里最多有十颗子弹,也就是说你最多能打死十个人,可我们这有一百多人呀!你想想看,这样做有什么用?老勤冷冷一笑,动作有点笨拙地拉枪机,找开保险,将枪口掉转过来,不是对着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顶在自己的下巴。只听见砰的一声响,老勤像一棵被拦腰砍断的大树轰然倒下,鲜血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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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几天就来这么一轮,哪来那么多阶级敌人斗?李大君来个降级录取,思想有问题的人,管你家庭出身有多好,也要揪出来批斗。大石和老方就是这样被揪出来批斗的。批斗大会也是在圩亭下开,李大君亲自主持的,没有带枪,说明是内部批斗,与批斗“四类”有所区别。李大君宣布开会,却没见大石和老方到场,急派民兵去催。大石说等下就来,老方也说等下就来。李大君把去催的人骂了一顿,难道这是请他们来吃饭,还讲客气?叫他们再去催。挨批斗了还摆架子,这也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大石从小跟他父亲当学徒,没上过一天学,打铁打了二十多年了,除了打铁别的事是不怎么管的。前几天,不知是谁汇报到李大君那里,说大石讲过这么一句话,党徽上画的是铁锤镰刀,我手上抡的是铁锤,打的是镰刀。李大君一听气得直跺脚,这还得了,这仙湖镇要翻天也轮不上一个铁匠来掌权呀!为这句话,足够斗大石三次。民兵到打铁铺去叫大石,他说再打完一把镰刀就去。来人说这是李大君营长的命令,他跟没听见一样,直到把那把镰刀打好了,才对找上门来的民兵说,先抽一支烟,休息几分钟才能去。
这家打铁铺刚换了招牌,叫“灭资农具厂”。这是第几次换招牌,不记得了。五十年代初叫“解放打铁铺”,后来改“卫星打铁铺”,前几年改“四清打铁铺”,都是公社干部叫改的。这一次改招牌还是前不久的事,是由老方引起的。老方去了一趟南宁,见南宁街道纷纷更名,兴宁路改成兴无路,民生路改成灭资路,回来便把原来的“老方理发店”改为“兴无理发店”。见老方改店名,大石不甘落后,也把“大众打铁铺”改为“灭资打铁铺”。公社干部来看,不太满意,叫他改成“灭资农具厂”。铺子变成工厂,大石哪有不乐意的,不仅改了,还把招牌做得比原来大一倍,打铁铺变成农具厂了嘛!其实,他那间打铁铺最多有十平方米。
李大君等了大半天也诅咒了大半天,大石才大摇大摆地走来。挂在他胸前的皮围裙没有脱下,上面印着“抓革命,促生产”字样。两只手黑黑的,一抹鼻涕,嘴唇上画了胡子似的黑了一片。李大君瞧大石这形象,一点不像来开大会接受批斗的样子,脸黑了下来说,大石你好大的架子,以为这是请你来传达最高指示,叫大家等半天?大石拍一拍胸前的皮围裙大声说,抓革命促生产,我不打镰刀,群众拿什么来搞生产?李大君说,你别拿语录来压群众,告诉你,今天不把问题交代清楚,就先革你的命了再来促生产。大石皱了皱眉头问,我有什么问题要革我的命?李大君说,大前天你讲过一句什么话?大石想都不想一下,就回李大君的话,我一天到晚讲过的话都有几箩筐,我知道你指我讲哪一句呀?李大君见大石丝毫没有坦白交代的意思,又没有耐心等大石自己说出来,就替大石把话说给大家听。他说你大石说党徽上画的是铁锤镰刀,我手上抡的是铁锤镰刀,这句话不是我给你编出来的吧?
大石笑了笑说,我说过这样的话了吗?你说我说过这样的话,真的,我不记得了。李大君说,你忘了群众可没忘。现在跟你说清楚,你要是不忘,麻烦可能小一点。要真的忘了,麻烦可就大了。大石说,麻烦再大也就是批斗了,你敢批斗我?李大君说,多少人我都批斗下来了,是你手上的铁锤厉害,还是我手上的枪厉害?大石听了这话,不但不恼反而对李大君把话说得更亲切,他说我长这么大还没被批斗过,见人家挨斗我还眼红,正想找上门让你批斗一回过把瘾哩!这下子李大君跺脚了,指着大石说,大石你太嚣张了!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跟群众说一遍?大石也不客气地瞪起两眼说,我没工夫跟你扯大炮!要批斗我你得先选个日子,随便把我拉来,人家预订好今天打的镰刀,打不成给人家,怎么回去割稻谷呢?大石甩给李大君这么一句话,急匆匆赶回打铁铺去了。李大君只是跺脚大骂,没有叫民兵追上去把大石抓回来。没能把大石批倒批臭,李大君憋着一肚子气,接着就叫民兵去把老方找来。
4.
老方有文化,又见过世面,还懂很多故事,可以一面给顾客理发一面讲故事,人们都喜欢上他的理发店来,不理发也坐上一阵,听他讲故事。早有人向李大君告发,说老方说过不少错话,有的话还不是一般的错。这自然就引起了李大君的警惕,老方这样的人跟大石不同,说错话决不是无意说漏嘴的,是有意的,就是有反革命倾向。民兵上理发店来催时,老方正给公社干部老梁理发,跟民兵说马上就来了。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不像大石那样粗声大气还摆臭架子。
老方这家理发店挺宽敞,店面比大石的农具厂大。里面的椅凳上摆放一些小人书报纸什么,供等候理发的顾客阅读。墙上贴一些图画,有从商店买的,也有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正中墙壁上原来贴一幅字,是他自己写的,石达开赠剃头匠的“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有几?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破“四旧”的时候红卫兵说这是封资修的东西,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他就撤掉那一幅,换了一幅,也是他自己写的,是领袖的诗《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本来想给老梁理完发再去会场的,民兵回去跟李大君一说,李大君就跺脚,先骂老方,再骂那民兵,叫他回头催老方马上赶来会场。老方没办法,撇下刚靠在理发椅上入睡的老梁,连工作服也没换就跟民兵赶去会场。他那工作服是白色的,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左边上衣袋口印着毛泽东手书“为人民服务”红色字样。
共 8950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人天生好像都爱争斗,为利益争斗,为权利争斗,明争暗斗。不仅仅是人,就拿动物来说,也爱斗,比如斗鸡,斗牛等等。作者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是关于民兵营长批斗反革命者的故事。像李大君这样的人,但凡是手头有一丁点的权利,用不上他心头都憋得慌,三天不批斗,他就不得劲儿。老六因为娶了五个老婆而被批斗,这批斗过程还算顺利,唱了一首歌儿就算了事。轮到老勤——土匪头子。因为他在剿匪时立过功,协助解放军剿过土匪,沙场里混过的人自然胆儿大,可是他不及老六那样温顺,唱歌不唱,背诵领袖语录不背,在群众心目中他是个飞檐走壁的人,提出让他爬柱子,结果他还是埋着头。冷不防他将李大君手里的冲锋枪夺过来,经由民兵排长李天成如何劝说都徒劳,他自己朝自己脑袋开枪,轰然倒下。打铁的大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被批斗,大石这个人又散漫清高,几句话搪塞然后批斗就不了了之。老方是理发师,也是因为一句话挨批斗,结果他将公社领导引来批斗现场做一示范才得以脱身。最后批斗的是老勤的小老婆刘美花,她的父亲是赌徒才把她输到了土匪窝,可怜的女子,受尽磨难,与其说人们看一场批斗会,在刘美花这里,都是因为关于她的那些传言引起人们的兴致。小说具有严重的讽刺意味,人物形象鲜明,尤其结尾处教人心绪乱极,引人深思。通过作者的文字,对于那段历史,是又一次的回顾。具有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的作品,值得一读。推荐江山文友共赏。【:温柔小娴】 【江山部·精品推荐1 0 2 0001】
1楼文友:201 -0 -19 15:16:06 拜读佳作,问候潘星海老师。
感谢赐稿流年。问春安。 一个热爱文字而不靠文字过活又不甘平凡的伪小资,一个不断在文字中寻找自我完善自我的80后母亲。喜清宁,崇尚简单。
2楼文友:201 -0 -2 2 :20:50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 逝水流年 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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