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三姨夫小说

（一）

三姨夫的门前有片开阔地，东西两头各竖一只槐树篮球架。没事的时候，小青年们就抱来篮球赛一场，三姨夫就蹲在门前看热闹。

既然赛事，就得有居间人仲裁。看到场子一角的三姨夫蹲那休闲，便生拉硬拽要他出山。

三姨夫不会玩篮球，不懂球赛规则，摇头晃脑不接受，说这权用不好。大胖头执意委任他，说只要公心，正确行使公权就可。三姨夫不爱讲多话，随口应道：“没公心，就坏了良心！”“冲这话，裁判非你莫属！”唐老二说着，就将小铁哨挂到三姨夫粗黑的脖子上。唐老二教他一些球场规则，三姨夫就把胸前的小铁哨名正言顺地叼到嘴上，正式行使公权了。

大唐村就是一个行政村。年轻人多半在家种地、养殖。清闲时，一帮小青年就轰来玩球。玩球的就固定那拨人，两边阵营人员搭配也固定；一边少人，那边就减人，多下的人作替换。

赛事开始。三姨夫跟着玩球人满场子跑，眼珠子紧盯着球和接球的人，小铁哨“嘘嘘嘘”响个不停。哨子一响，疯抢、狂奔的人马上止住手脚，场子一下冷静下来，一齐望着吹哨子人。“我犯啥规了？”怀抱篮球的唐老二问。三姨夫歪着脑袋，黑里透红的肉嘟嘟圆脸上读不出表情，一副农民的老实巴交样：“你带球走。规矩是你教的。”说着，就指向另一边，“换发球！”唐老二嘟嘟囔囔着，好不容易抢得的球，又拱手交给对方。哨子响起，对方发球，赛事继续。

大胖头只顾传球、抢球、投篮，未发现唐老二犯规。三姨夫判谁犯规就犯规。赛场裁判神圣、庄严，容不得置疑。犯规人有时不服，要论理，大胖头嚷道，“判官”说一不二，终审裁定，不得上诉！三姨夫对事不对人，哨子不是针对哪一方吹。哨子一响，都得认输服判。

大唐村有一条不成文规矩，无论猜谜、打赌，还是打球、扳手腕，谁输谁请客。小年青们酒瘾上来就往球场跑，所以，居间人裁判显得尤为重要。这场赛事，对方输定了。大胖头一阵狂喜：还是自家人掌权好，以后会常喝唐老二他们的酒。亲为亲临为邻，包老爷还帮合肥城呢！

哨子衔在嘴里，想吹就吹，要罚便罚，令行禁止。咳嗽一声，不小心嘘响了哨子，热闹的球场顿时鸦雀无声，十双眼睛齐向他瞟去，听候处置。三姨夫从未享受这般殊荣。

赛事都有输赢，每顿酒席，三姨夫都是座上宾。不费灯草未费油，还落个肚子圆。权，真是个好东西。球场上，三姨夫窜的更卖力，哨子更响亮。彷佛自己就是一尊戴假发、披黑袍、握法槌，高高在上，一言定生死的大判官。

三姨夫是倒插门，“嫁”给了大胖头的三姨妈。时间久了，“三姨夫”不再是辈分尊称，演变成了人称代词：村里，耄耋老人和咿呀学语的孩子，见到他开口都是“三姨夫”。

大唐村一门唐姓，皮连着筋，筋攀着骨，唯他外姓。入赘二十年，他从不跟唐姓人计较什么，有气忍到肚里。他希望融入大唐村，更希望得到尊重。前些年土地二轮承包，他承包面积减少，原因是他孩子上大学，不再享有那份土地。第一轮承包生不添地死不减地，二轮变了。现今，土地就是人民币，政府补贴不说，逢上修路建桥，就寸土寸金。三姨夫土地减少，明显受辱。人家无理都能狡出三分，他有理说不出，老婆都骂他“怂包”、“软蛋”。不是姨侄大胖头这边唐姓，他还沾点儿大唐村的热乎气，早就返回原籍。

酒桌上，输赢双方都起身给三姨夫敬酒，他也起身回敬，大胖头一把摁下他：“判官最大，站不得！”

“三姨夫，今儿我没带球走，怎就判我犯规呢？”唐老二举杯朝向三姨夫：“可得秉公哦！”唐老二是村长唐大炮的次子，高中刚毕业，在家赋闲。“你老子秉公？村上钱被他败光了。”这话三姨夫没有说出口。“别瞎说，三姨夫最秉公！”其他人异口同声，包括请客的输家。三姨夫没再解释，连声回应：“应该，应该！”

秉公吹哨，严格裁判，酒足饭饱，还赢得尊重，长了脸面，三姨夫有种说不出的成就感，走路身子都发飘。

（二）

三姨夫吹良心哨，铁面施公权，赢得口碑，声望渐长。村里家长里短、大小纠纷，也请他到场协调、处置，因此，应酬渐多。装着无意的样儿，走到哪，脖子上的小铁哨就挂到哪。小铁哨仿佛成了判官的假发、黑袍、手中的木槌和吃请的资本。一段时间吃下来，小肚子端端的直往外鼓，裤袋眼子向外扩了两次，跟唐村长大差不差了。他唐大炮能吹出啥哨？只会吃喝。他吃的是村民的肉，喝的百姓血。他嘴里的哨子都吹成啥样了？分地，他昧着良心吹；村积累也被他吹光了；再这么吹下去，非卖人吃人不可。他不明白，人有了权，哨子为啥就不能吹出正义，吹出良心？难怪人家说，纱帽一戴嘴就歪。有了权，良心就变了，哨子就不由自主了。他瞧不起唐大炮这类吹黑哨干部。他三姨夫靠的是公正，吹的是良心，吃的是人家的心情，喝的是公平换得的回报。更让他欣慰的，口才日渐成熟：球场执法和家庭调处，脑子能急转弯，能说会道了。口才好到哪都吃不到亏，把人家推下火坑，还以为躺在你怀里睡大觉呢！二轮承包那会，村西头唐老鸭那张鸭子嘴一别，就别出了一堆歪理，在座的谁都别不出他马脚。为答谢他，村里让他承包了小水库，那可是一座金库啊！据说，唐老二还搭了一份干股。回家想想，唐老鸭的话狗屁吹灰，可自己怎就吹不出那灰呢？唐老鸭说，第一轮承包执行“生不添死不减”政策也不公平。生了人，大小是条命。是命就得有人权、有保障，不给土地就违反了人权；死不减更没道理，人死不要饭吃，还要土地作甚？所以，土地承包要结合实情，具有大唐村的社会主义特色。按现有人口分配，就是大唐村的特色，最公平。说完，唐老鸭第一个举手赞同二轮承包方案。村里，哪家不添人进口，不六畜兴旺？只有他家子女户口往外流。村代表都同意这个方案，他身单力薄，无力回天，说也白说，想吹，都吹不起灰。唐老鸭才叫水平，自己笨嘴笨舌，有理也理不出头绪。

人到 时，天灵便自开。他突然发现自己会说话了，而且切中要害，拿住人心。他拍拍脑门，露出未曾有过的兴奋。门前球场兴许是一块风水宝地……

“嘭嘭嘭……”三姨夫正想进房睡觉，大门一阵惊响，吓他一跳。“死人了？失火了？丧门星！”三姨夫嘟嘟囊囊去开门。刚拔下门闩，唐老二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快，快，出人命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球场犯规那副倒霉相。“谁出人命啦？”三姨夫问。“我表叔跟表婶搞的死去活来。”唐老鸭和唐大炮沾点远房表亲。提起唐老鸭，三姨夫就来气。他家闹事，他不想掺和，搞死人才好呢！就递支烟过去，问：“谁搞谁了？能搞出人命？”“快走啊！”唐老二将烟夹上耳朵，催促着。“没弄清原因，到那我说什么，怎裁判啊？”唐老二支支吾吾说出了原由：唐老鸭要将水库转包出去，坐收渔利，他老婆不依。三言两语杠翻了，就动了拳脚。他表婶被打的哇哇直叫满地爬，就操刀上阵了。唐老鸭也不示弱，抄起锄把，满屋乒乓，鸡飞狗跳。

“我只判球场规则，民间纠纷裁不得。”三姨夫眯着小眼，瞟着唐老二，试探地说。

“别拉秧子了。村里人都夸你办事公正，是村政府，是公检法……”

“你爸村长，怎不去调处？”

“这等小事他不问。”

“搞出人命了，还小事？”

“嗨，我爸你不知道？整天陪上级调研、巡视，公务繁忙啊！”说着，就一把拽过三姨夫出了门。

这段时间，小青年们玩球又上了一个层次：两支球队正儿八经地冠以名称了，如雷贯耳。

老输球，唐老二燥火了，对自己一方的球员说，再输下去，我爸真不认账了。我们输球，老让村委会报发票不合规矩。本方另一个球员说，发扬“火箭”精神，不气馁，一定吃到大胖头的。“嗯，我们就是火箭队！”唐老二来了精神，不假思索就将自己五个人的球队命名为“火箭队”。那边也不示弱，大胖头一跺脚：我他妈还“公牛队”呢！美国职业篮球赛三姨夫看过，个个彪形大汉,人家才公牛、火箭呢！瞧他们那熊样，除了大胖头水牛似的身板，都小 样的个头；“火箭队”的小怂们个个像豆芽，身腰没美国鬼子大腿粗，还“公牛”、“火箭”呢，亏他们想得出！

（三）

门前。一排排洋槐树环抱球场，歪歪扭扭，千姿百态。

夕阳洒在密密匝匝的枝叶上，翠绿染了一层殷红。徐风吹过，落叶飘舞，树影婆娑，将地面上那层血色余晖涂得鸡零狗碎，一片狼藉。鸡鸭猪在球场嬉戏，晃悠，悠闲地等着主人投喂晚餐。

“火箭”、“公牛”几天没来，球场鸡不飞狗不跳，少喧嚣，乏人气。

三姨夫捧着喝完茶水的空碗，望着冷清的球场发愣。

一方水土一方人啊！附近村子，年轻人没事就斗地主、搓麻将，常掀翻桌子，打破头削破脑也常事。玩命呢！赌球倒创意，和谐。一方人的性格怎么养成的？血统还是水土？他唐大炮有权有钱，却养了个败子。权钱害了唐大炮，也害了他儿子。唐老二高考未中，啥活不能干？读个职业学院，学门手艺也好啊！整天游手好闲，靠老子供养，坑爹哟！这不是水土，是血统，种的问题。

刚来大唐村时，他在房前屋后栽下一行行洋槐树，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支表着，起初株株笔直；树大了，木棍帮不上忙，育不了直，都各自由心所欲，自由成长了。树种决定，洋槐树天生就不是檩条的料，只配制篮球架、作桌凳腿。唐老二不就洋槐树血统么。唐大炮可没少花心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给大胖头这帮黄雀找到了屁吃屁喝机会。酒瘾上来，就找他打球。见着球，唐老二像见着了女人。这哪是打球，分明坑他“富二代”唷！谁叫他爸有钱有权，吃喝都报销呢！

想到这，三姨夫涌出一丝欣慰，为自己养了个大学生儿子感到骄傲。额头上隆起几条粗纹，嘴角抽出一丝儿得意。儿子成才父亲也担忧：买房、讨媳妇，得花多少钱？农村没有副业支撑，致富谈何容易！唐老鸭包下小水库烧的不轻，吃五谷想六谷，要投机倒把转手牟利了。若让他三姨夫承包，几年下来，儿子成家费用就齐了。

那晚，他去唐老鸭家协调，两句话就把唐老鸭天灵盖捅开了。吃屎能吃出金豆子？没本事当干部，挣大钱又怕卖苦力，当强盗省劲，你敢吗！听得这话，唐老鸭老婆两只大奶直甩扑过来，跟外国人亲嘴拥抱似的，吓得他连连后退。“大兄弟话多在理，瞧你个猪脑子！”他老婆一把揪住他裤腰带，请他吃夜宵。简单一句话，水库不转包了，夫妇和好，还特意摆一桌。心不正，嘴上没功夫，能赢得大伙尊重？能接着喝第二顿酒？他唐大炮都没享受过此等待遇，全村没先例啊！

连续不停地打接火，几顿吃下来，他感到肠胃有些不舒服，“公牛队”那帮小怂嘴都吃出了水泡。大胖头嘴抹了蜜，每次赛前都挤眉弄眼，亲嘀嘀地叫着“三姨夫”。他知道他的意思，但黑哨吹不得。哨子一响，就反应出判官良心和道德水准。无论哪方输赢，酒桌上他都是座上宾。

“三姨夫，想啥呢？”唐老二满面春风向他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女孩。唐老二说是同学，穿粗布短裤那位是他女朋友。说今晚两位美女参加，小范围请他坐坐。说着，就伸手 女友后腰裤袋下，嘻嘻哈哈转身而去。洋槐树胚子配不上紫檀、红木，他唐老二更讨不到好媳妇。看那女孩就不咋的，短裤能短到那地方？裤脚剪得破破烂烂，大腿一圈像挂着一串流苏，走路不痒痒？

晚上，三姨夫喝得很开心，歪歪扭扭回家去。走到门前，突然蹑手蹑脚，悄悄开锁，进门就嚷嚷：“老婆，你猜，”就扑向正蹲在脚盆边“用水”的妻子。“冒失鬼，还以为谁呢！”“你当谁？”三姨夫蹲下身子，凑到妻子面前。

这段时间，丈夫在大唐村身阶崛起，她心里窃喜。赶忙揩干下身，拎起裤子，玩笑着说，“我当村长来了。”“你就跟村长那个了，也没这疗效啊！”三姨夫满嘴喷酒气，兴致勃勃：“你猜，发啥财？”“啥财？……”未等妻子话完，就学着唐老二那馋样，伸手 老婆尚未拎到位的裤腰里，托着肥大的屁股，急吼吼地往房间推。

三姨夫激动得毫无睡意。唐老二说他爸不想让唐老鸭包水库，马上招标，还向他透露了发包标的，说，上缴款好商量。更撩心挠肺的，俩女孩竟然三哥长，三哥短地叫他。现在的孩子都咋啦？上下不分，辈分都能反着叫了。他不让他们叫，她俩说什么？你就“三哥”相貌，叫你三爷爷，情感距离不就拉远了。一句话，挠得三姨夫心花怒放。唐老二女友说，老输球会失了兴味，只要三哥肯帮忙，让唐老二高兴，以后常和他小范围切磋。春风细语润心田。勾魂的话语扇得他心旌摇荡，魂不守舍。女同学透露，女友嫌唐老二个矮，说打球能强健身体，增长个头。于是，唐老二就爱上了篮球。

不就是吹吹哨子裁裁判吗，称秤还有手高手低呢，世间哪有绝对公平呢！他答应帮唐老二。

朦胧中，三姨夫眼前，小水库波光粼粼。他坐在小船上抽烟，划桨，身边鱼儿跃起，几尺长的大鱼跃龙门似的纷纷跳入小船。小船吱吱呀呀，不堪重负，突然船翻，满船的大鱼又落入水中……他在水中奋力抓鱼，拼命捞船，不一会，就沉入了水底……

共 714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球场上的哨子，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是因为它是场上参加比赛人的一杆秤；小，是因为在旁观者眼里只要玩的尽心就行。不管别人怎么看，那个吹哨子的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公平。[：风残云]

1楼文友： 15:11:25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 写支言片语记零星感悟

2楼文友： 15:11:52 谢谢您对杨柳的支持。 写支言片语记零星感悟

楼文友： 15:12:06 欢迎您再次赐稿。 写支言片语记零星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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