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沙漠深处散文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19-09-30
1999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我以租车的形式,穿过一大片已经稀疏的梭梭林,再从大片但很稀薄的芦苇地向北,进入古日乃草原,看到的第一座房屋和甘肃酒泉乃至河西走廊大多数民居没有区别,一色黄泥草芥,还有苇骨、油毡和木板,构成了最简单的住房。
停车去看,屋门紧锁,满是松软黄土的院子踩满羊蹄印。从玻璃往里望,只见两张床铺,还有一张红漆剥落的桌子,上面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房后是一座用枯胡杨树桩围起来的羊圈,杂乱蹄印下,羊粪丰厚,在日光暴烈的夏日,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羊骚味儿和青草腐烂后的气息。
再向北大约两公里,车子在断续的芦苇、不过几寸高的草丛中,被隐藏的壕沟、堆积的湿沙引诱和颠簸。冲上一面平地,从车窗看到一座房子。多次来过的司机说,这是牧民巴图的家。还说,巴图可能是古日乃最富有的人,大女儿在呼市上大学,后来嫁到了巴彦浩特,小女儿在额济纳旗读过卫生学校,现在古日乃做乡村医生。我觉得饶有意味,提议到巴图家去看看。司机说,这时候,牧人们大都在野地里,或者驱赶骆驼,或者把牲畜们赶到一起饮水。
果不其然,在巴图家门前停车,门扉上也悬挂了一把铁锁。相对于其他牧民,巴图家的房子要多一些,其布局有点类似甘肃金塔及酒泉农村的小四合院。不过,巴图的家的大门比较大一些,可容一辆卡车进出。我踩着六月了还不过寸高的茅草,绕到屋后,看到一个胡杨树桩围起来的牲口圈,面积比第一次看到的大一倍。走近,从粪便上看,好像是骆驼圈或驴子圈。司机站在屋边,大声喊巴图的名字,我走近说,这样喊人家是不是不大礼貌?应当有个称谓的。
站在一面土包上,远远看到,十多头驴子,还有几十峰骆驼,在一片空地上,围着一根高高的枯木。司机把车开过去,接近时,骆驼和驴子们还是围在一起,一动不动,好像对我们这辆奇形怪状的车子不感兴趣似的,即使擦着它们的身体,这些不断撩尾巴驱赶苍蝇的家伙们仍旧无动于衷。我下车,却不敢距离骆驼和驴子太近。我知道,骆驼的脾气很古怪,生人靠近,轻则用鼻子甩你一身鼻涕,重则撩起一条后腿踹人一脚。驴子也是,尤其是那些公的,也会猛不防踢人。
迂回到牲口中间,才发现,那里有一口水井,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妇女,头包蓝色毛巾,弯着腰正在用辘轳系水,水桶里的清水落地还飞溅。妇女提起来,倒在一个大铁池子(饮水槽)里,不断有骆驼和驴子探嘴渴饮,喉管咕咚咕咚。我上前说,大妈您好。那妇女直了腰身,看着我说:你是从哪边儿来的?紧跟而来的司机大声说,不认识我了?去年还和一群青海人在你家吃过羊肉。她眼睛眨着,盯着司机看了一会儿,哦了一声。但从表情看,她肯定没想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对我和司机说,来这儿干啥嗫。我说没事,就是来转转。她又哦了一声,然后又用绳子绑住水桶梁,摇着辘轳,然后是一声水桶碰到水面的闷响。我走过去,说,我帮你!她说,不用不用。这个你不会干。我说,我试试。她摇辘轳的手停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欠身让出位置,我急忙抓住。
用辘轳系水,我好像有过此类的经验,但记不清在何处做过。抓住摇把的时候,感觉有点恍惚,脑子在极力搜寻相同的经历。可就是想不起来。水桶到底了,直觉告诉我,还需要用绳子摆摆,把水桶弄斜,吃水后,才能把井底的水系上来。我探头向下看看,正午白晃晃的阳光把水井照得一片漆黑,我想到地下的途径,或者向着他处的某种方式。好不容易把水桶装满,再摇的时候,辘轳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畜声鼎沸的正午,显得格外空旷和诗意。
我想,在沙漠包围的古日乃汲水,这种行为有点风俗混合、地域重叠的味道。尤其是在土尔扈特蒙古族世代袭居的牧区,这种南方的行为和日常生活方式充满了别样趣味。感觉自己也像是某一个被置换了的场景组成部分,古典、民间且有着水的灵性,还有着粗犷沙漠中的某些细致和温柔。将水提到槽边,再哗哗倒入,驼羔和驴子连续把嘴巴探进,吱吱有声地喝。又系了三桶水,我有点气喘吁吁,头顶的烈日剥皮抽筋一样,但内心,还是有一种劳作甚至施惠的惬意和快感。
离开井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看那些双峰驼和驴子的心情、眼神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再不以为它们可怕,随时会喷鼻涕或踢人,而是一种相依共存的融洽关系。跟着巴图夫人到门外,她开锁,我和司机站在房檐下的阴凉里,远处掠动草尖的风吹到身上,感觉就像是一层薄薄的清水,连骨头也是沁凉的,热汗迅速凝成白色碱痕。进屋,也还是一阵清凉,巴图爱人洗了两只玻璃杯,分别给我们倒了茶水。我注意到,那些水很粘稠,白色的颗粒跟着散开的砖茶块飞速起舞。喝了一口,很涩。
巴图爱人打开电视机,大部分是雪花,只有中央一、二套还有额济纳旗自办节目。我起身,四处看。屋地上铺着地板革,图案是均匀的牡丹花,但地面不太平整,像行走在平整的黄沙上,有处松动,有处发硬。从客厅向左,还有一个木板门,敞开着,一张大的双人床,铺着一张大的竹凉席。墙壁上贴着数张剪贴的明星画,其中有腾格尔、德德玛等蒙族歌手,还有内地流行的一些年轻歌星。每一张画的皱褶里,趴着一些黄色的灰土,白墙的坑洼里也是,窗台上,也厚厚的一层。
向右边还有一道门,虚掩着,我一靠近,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苏打水味。巴图爱人在客厅大声说,那是二女儿的药房。说着,快步走过来,把门推开。我看到一张常见的木柜子上,摆满了各种常用药品、针剂,还有输液用的铁架子。巴图爱人说,古日乃不过500人口,居住也很分散,十几里一家,要是谁有了头疼脑热,就骑马或者骑摩托来这里就医取药。我嗯嗯着,想问一下她二女儿去哪儿了,可又觉得唐突,嘴唇张了几下,又咽了回去。
——需要说出的是,那时候,我26岁,还很腼腆,尤其是对异性,我觉得,那是最美的另外一个人,是自己身体和心灵最缺也最美的那一部分。在马蹄驰骋与黄沙流溢的古日乃牧区之外,我是一个遥远的外来者。虽然处处好奇,充满幻想和渴望,但在这里,我必须要保持,或者像被收藏的弓矢一样沉默和喑哑。对异族女子,我始终怀有好奇,特别是马背上的人,她们一定是豁达而豪健的,天生一副辽阔高亢的嗓音,还有着与生俱来的舞蹈天赋。我还觉得,在沙漠围困的古日乃草原,治病求人这一作为或职业本身就充满了悲悯意识,还有那种类似于救赎、慈爱及坚韧的品质和内蕴。尤其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女孩子,在封闭甚至与世隔绝的故乡做这种事情比其他人更需要勇气和耐心。
从内心来说,我真想见到巴图的二女儿——尽管从无一面,但我潜意识里觉得,她一定是一位美丽绝伦的女子,而且还有一颗辽阔、仁爱和单纯的心。
我的这一欲望,虽然没说出来,但年过五旬的巴图爱人,或者额吉是心知肚明的,仅从我在药房徘徊不去,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就可以猜出来。
果不其然,还没出药房门,巴图爱人就大声说:她去达来库布镇买药去了,最晚天黑回来。我哦了一声,说,那很远的,她开车还是骑马?巴图爱人说,摩托车坏掉了,骑着家里的那匹五花马。司机说,骑马在这里走,哎,要多长时间?巴图爱人说,最慢也就是四个小时多点吧,从达来库布回到古日乃。我想:骑马在沙漠和草原之间行走,那一定是古代的军人、骑士、诗人和商旅才有的美好待遇。现在,车辆这种功效强劲的工具,实际上不适合草原,也不适合于在大地上旅行的。
旅行需要缓慢,需要寸移,需要像持久的爱情或此生不渝的爱意,车辆乃至飞机的速度只适于乍合即分、浅薄的观光客和“到此一游”。我觉得,贴近大地的行走,是持久的忍耐,是肌肤相亲,心神领会,无言胜有言,是发自内心的亲热和爱意。
想到这里,忽然很渴望巴图二女儿的骑马旅行过程。坐在沙发上,我想,要是能在路上遇到骑马的她,我一定要和她换换,我骑马,她乘车,最后车子和她一溜烟不见,只剩下我在辽阔的古日乃行走,五花马打着喷嚏,偶尔咴咴嘶鸣,带铁的蹄子抛开黄沙,斩断青草,出自祁连山的鹰隼在高空啊啊鸣叫,丝绸般的流云和如血的日晖,将一个人在沙漠的行程营造得肃穆、决绝而又悲壮。
不过一个小时,巴图爱人做好了饭,是羊肉面片,还有一些芹菜。我知道,在牧区,羊肉是最经常的,但蔬菜缺乏。我接过饭碗,心里感激。这一次,虽没打算在哪位牧民家里蹭饭,可见到巴图爱人双手端来的饭碗,还是觉得了一种愧怍。我想到,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给人家,借闲聊而耽误在此,主人再给饭吃,就好像是一种索取和讨要。巴图爱人笑说,吃个饭也没啥呢,再说,这也不是饥荒年,没东西吃。我和司机连连欠身致谢。
吃完,还是正午,无遮拦的太阳光刀子一样直射,走在草滩上,头皮发疼,裸露的胳膊和脖颈似乎燃起火焰。我和司机沿着巴图家南边的草滩走了一会儿,大约500米,登上一座长有骆驼草的沙丘,张目一看,南边就是沙漠腹心,一色黄沙之上,隆起着无数的丘陵,一只只、一个个,像是次第开放的 ,那么坚挺、浑圆,充满了无法遏制的弹跳力和生殖意味。司机说,这些沙丘可真像大 啊。我说,这些是天造地设的,是大风的杰作,也是沙子们建造的人间美境。司机则说,我不懂得你们写文章人那套酸句子,就是看到这些沙丘,忍不住想,人和这地一个样儿,人有啥,地也有啥,人啥样,地也有啥样。
我笑了,觉得他说的是一个朴素的真理,也觉得,自己的矫情有些苍白和做作,而本真甚至粗俗的表达和认知却与人心天地如此吻合。临行,我把后备箱里的四瓶汉武御酒放在巴图爱人手上,她连连推让,我们放下,关闭车窗,开出之后,才打开窗户,与巴图爱人挥别。车子继续向北,而太阳却向着祁连山方向下坠。草地稀薄,不少的摩托车和汽车痕迹像是刀子在驼背上划下的伤痕。我清了清嗓子,看着在车前面不停消失的草地,对司机说,这么些人,在沙漠腹心生存,简直就是奇迹。
司机说,在这生活惯了,要是内地人,肯定跑得比兔子还快。我说,不尽然,我倒是愿意在这里生活。司机说为啥?我说,这里虽然风沙多,环境恶劣,但相对于油烟熏黑的城市,还是美好的。即使相对于我曾经山清水秀,可现在到处都是残矿废窑,地表水已经干涸的南太行乡村,这里也是适合人居的。要是这里有自己爱的人,那么,我觉得在沙漠深处生存也很好,至少,心是快乐的。司机说,你也是说说而已,要是真的让你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我敢说,不出两年,你就拔腿走人了。
我觉得,他的话不一定完全准确,但是事实。我想我的内心,还是理想主义了些,总以为一点美好就可以覆盖整个人生,一个人就能迫使更多的人事改变。司机是务实的,典型的生存主义者,他的断言虽然主观了些,其中肯定包含了更多的人生经验。事实没有发生之前,反驳和恼怒都是促狭的表现。我喝了一口水,看着前面的路。过一段土坡时,车子差点陷进去,司机低档大油门冲出来,路过一道土沟,车子摇晃了一下,车窗上方的扶手撞疼了脑袋。
大约两个小时,除了偶尔的房屋,隐在芦苇丛中吃草的驴子和羊只,还有在戈壁滩上或行或卧的双峰驼,没有见到其他的生灵。这时候,太阳在加速西沉,光辉落在古日乃大地上,一切事物都改变颜色,气氛也空前凝重起来。我想到古战场,想到曾在这里生存的乌孙、大月氏、匈奴、党项、蒙古等民族,还有发生在这里的战争——汉武帝与匈奴的漠北之战,从弱水河畔率兵出击的将军李陵,在居延海临波写诗的王维、胡曾。还有在曾于上世纪20年代在额济纳设立气象站、并从西夏遗址黑城挖走大量汉简及西夏文物的瑞典人斯坦因,以及后来的俄国人科兹洛夫、瑞士人伯格曼等。
关于这些历史,我总是在复述,基本上是,每写额济纳,就重复一次。不是我无话可说,而是觉得,古日乃不仅仅是一片正在消失的沙漠草原,而且还包含了历史的鲜血和勇士、歌者的往事。这与我骨子里的悲壮意识和浪漫精神极其亲近,就沙漠地形而言,无疑是天然杀伐疆场,是军团实力对决的首选之地,不适合于诡计、暗算、诈谋,最适合于白刃互博,英雄了断。想到这里,也禁不住满心豪气,自丹田如潮鼓荡。司机见我半天不说话,一边来回扭着方向盘,一边看了一下我的脸色,说,咋,瞌睡了?
我哦了一声,放开扶手,又喝了一口水。说,想起一些历史。司机哦了一声。转过身直盯前方,再没说话。我看到,此时的沙漠才是黄色的,乍看起来,真的像是铺了一地的黄金,光芒是直立的,向着流云如练的蓝空,其余的光,则是散漫的,与远处的光秃山岭形成幽暗与灿烂的比照。我惊叹一声,心情再复激越起来,蓦然想起王维《塞上行》“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还射雕”句,忍不住吟哦起来。司机看了看,摇摇脑袋。我知道,他是不喜欢酸文假醋的,也自感兴味索然。眼睛看着铺天盖地的黄金,忽然在内心想,美的东西其实都是自然造化,人也不例外。
共 7467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看到沙漠两字,眼前展现的是一幅黄沙漫漫,大漠飞沙的景象, “沙漠深处”一文,给我以耳目一新的感觉,原来,沙漠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了无生机,沙漠中也是有人生存的。在文章中,作者主要写了自己穿过古日乃草原后的一次沙漠之旅,重点写了巴图一家的生活状况及我租车去往来库布镇途中的所见所感。在巴图家,我体验了一把用辘轳系水的惬意和快感,并对巴图从医的二女儿产生了浓厚的想见一面的愿望。在古日乃草原前往来库布镇的途中,我见识了沙漠地区天造地设的绝美风光,又一次想起了此地的历史名胜、人物古迹,并产生了骑五花马纵横沙漠的渴望。文章运用了大量心理描写,细致地描写了沙漠深处风光对我的震憾以及我对宁静美好的沙漠生活的渴望。美丽的景物描写很好地衬托了人物的心理。一篇恬淡自然,清新优美的描写沙漠生活的佳作,欣赏荐阅。【:素心如玉】
1楼文友:201 - 16: 2:07 跟随着杨老师的笔,感受到绝美的沙漠风光。问好,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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