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偶遇中篇小说

一九七七年，是文革结束后中国人民迎来的第一个春天，一阵春风过后，又一个振奋人心的小息，如一声春雷，震醒了已经蛰伏十余年的芸芸学子。他们奔走相告：高考恢复了！

向东方，这个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的青年，很顺利地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本科生。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优良，所以不仅顺利地考取了研究生，还获得理学硕士学位。也因为此，毕业前，导师曾动员他继续读博，或去国外深造，因为他不想长期离开母亲，这一切他都放弃了。

一个知名大学的理学硕士，这在当时，也是属于凤毛麟角的稀缺，是各行业疯抢的人才，导师也为他做了很好的推荐。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家乡的一座普通高校做教师。他的放弃和选择实在是为导师、学友所不理解，可确实乐坏了那所高校。因为当时知名大学的本科生都不愿去高校任教。

向东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放弃和选择呢？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东方五岁时父亲就辞世了，母亲带他和姐姐艰难度日。东方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妈妈所以选择寡居，那是来自对爸爸和他们姐俩的深沉的爱与，所以，他非常孝敬母亲。

姐姐大他十多岁，文革开始时，姐姐刚好中专毕业，他读中学时，姐姐已经结婚了，他就和母亲相依为命，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

姐姐曾跟他讲过，他求学在外时母亲对他的思念和牵挂的情况。所以，每次放假他都是第一拨离校回家的人。六年里，他没有一次利用假期出游，也拒绝了学友的邀请。因为他想念相依为命的妈妈，他更知道妈妈对自己的思念和惦记。

记得一次寒假回家，他一推开院门，就看到妈妈不顾凛冽的寒风，坐在外门门槛上流泪。他急忙跑过去扶妈妈进屋，让她坐下，就跪下伏在她的腿上痛哭。妈妈一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一边说：“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快起来，地下凉。”

他知道，妈妈是不会离开现居地的，因为这里有爸爸的骨灰和灵魂。他也绝不会做离开母亲的选择，不管那种选择具有怎样的诱惑。

向东方，准时到校报到，这位稀缺的理学硕士，还是一位帅哥，身高接近一米八，五官端庄，鼻眼清秀，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简单接触，就可以感受到他的良好修养和深厚内涵，不但领导一眼就喜欢上了，年轻教师中那些未婚姑娘也是眼睛一亮啊。

向东方没有辜负校领导的期望，以他的博学和表达能力，很快就赢得了学生的喜欢。他是一位具有创造性思维的学者，又有很好的文字功底。他虽然淡泊名利，却是位工作认真积极上进的人，再加上学校的重点培养，为他提供各种机会，更使他如虎添翼。几年下来，他相继发表了几篇教学探索的论文，展露了他的教学科研才能，三十出头，就成了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受到同仁和学子的啧啧赞赏。由于他严于律己的品格，谦和恭谨，彬彬有礼的风度，校领导曾在全校教师大会上说他具有儒者的风范，表扬他是为人师表的表率。当然，也就成了女孩的追逐对象。

这不，他又利用假期要去参加一次全国性的教育理论研讨会。

因为丈夫东方要坐早车出差，妻子沈婉云早早就起来为丈夫准备好了早点。然后，又为丈夫打点好行装，逐件告诉东方都拿了什么，放在了哪里。每次出差她都这样，生怕丈夫遗漏什么。

这时女儿醒了，她是个小精灵，看到妈妈替爸爸收拾东西，就知道爸爸又要出差：

“爸爸，你又走啊？”

“是的，宝贝。”

“嗨，又不能陪我玩了。你会想我吗？”

“当然了，爸爸永远都会想你的。”东方说着，抱起她轻轻地亲了一下。她也在爸爸脸上使劲地亲一口：“好了，给妈妈了。”

东方和夫人相视一笑，相互拥抱。并小声说：“女儿太精灵，像你。”

东方又来到母亲房间的门前。屋里没有动静，就轻轻地推开门，看到母亲还在睡，就又轻轻地关上门。因为昨晚和母亲说了，今天要早走，妈妈的嘱咐都说了。

夫人已经拿着东方的背兜和女儿一起站在门口等他了，东方过来和她们做了告别吻，就走出门，送站的车就在门前等候。

今天是个好天气，头顶的天空一片瓦蓝，只有东方天际蒙上一层薄纱，有些灰蒙蒙的，像是水汽。

东方很快到了车站，上了车，找到自己的铺房。放好行囊，就打开车窗向外看。

太阳刚刚升起，把东方那片薄云，染成了绚烂的朝霞，映红了半边天，连灰色的候车大楼，也披上了粉红色彩衣。陆续进站的旅客，脸上都绽放着粉红色的花朵，又有彩色缤纷的服装相衬，每位旅客，都像花朵怒放的流动盆景，把站台装扮成了花浪涌动的海洋。

感受着朝阳的神奇，思绪进入了遐想，在流光溢彩的世界里遨游。是呀，我们的祖国正迅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这喷薄而出的朝阳和漫天彩霞，只在黎明后的短暂时间，就把世界晕染成如此绚丽多姿。就拿他自己来说，变化之大，之迅速，这在粉碎四人帮之前，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不但上了大学，还完成了硕士学位，在短短十多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幼稚的中学生变成了一位学者，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对自己的发展，对祖国的美好前景充满了展望、信心和喜悦。

值班员准备开车的哨子声把东方从遐想中唤回。他这才发现，旅客都已经上车，站台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送站的人。

这时，一位下穿蓝色牛仔库，上着乳白色无领蝶形衫儿的女客，迎着阳光快速地向东方这节软卧车厢走来。朝霞把她的衣衫渲染成粉红色，随着她快捷的脚步在晨风中飘舞，就像一片霞彩飘过来，十分抢眼。

快到近前，东方眼睛一亮，咦，怎么是她，可能吗？

说时迟，那时快，她刚登上车门，列车启动了，东方的疑惑也随之终结。可是，他的思绪却随即展开：自从甄真随丈夫一起调防北京之后，已经两年多没有见到真真姐了，她应该快回北京了，不知道她这两年的新疆生活过得可好？他还真有些思念了。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梦境，虽然他们已经各自成家生子了，虽然真真和甄老师曾以为他不爱真真，只是把她当做亲姐姐，因而没能成就他们的姻缘。可他自己清楚，他曾经非常爱真真，真真姐曾是他真正的梦中情人，为了她，为了他曾许下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所谓负责，他曾经拒绝了所有的爱，等待他们的圆满。虽然，这只是他的隐私，没对任何人说过。他后来也明白了那只是一种青春懵懂的表现，最多是他的一种暗恋，一种单相思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彻底放下，一有缘由就会想起来。是的，已经不是那种结合的渴望，只是一种关爱的情感了。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东方所在的包房门突然打开，他的胡思乱想也戛然而止。随着列车员的“请进”声，她进了包房。东方心想，还真是奇了。

她看了东方一眼，打个招呼，就忙着放自己的行包。东方一直注视着她，琢磨着：不是真真，还是有差别的，她太年轻。不过，真的很像。

她发现了东方的注视，放完行包，转过身来，莞尔一笑，突然问他：

“我漂亮吗？”

话一出，一下子把东方砸蒙了，他觉得脸热辣辣的，不知怎么回答好，有些口吃地说：

“哦——哦——漂亮，漂亮——啊——对不起，您很像我的一位熟人，所以很好奇。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她看着东方，呵呵一笑说：

“你没有什么无礼呀。假如我真的很漂亮，欣赏漂亮有错吗？我觉得很好啊，有人欣赏我漂亮，我会很惬意，很高兴的。”

这时，她又注视着东方说：

“其实，你也很帅气呀，我也很欣赏你哪，你不高兴吗？”

东方瞅瞅她，觉得这人倒真是坦荡直爽，很是欣赏。便笑一笑，没有作答。

她的铺位正好和东方相对，所以坐在东方的对面，又说：

“现在我们四眼相对，愿意看就看吧。不过有个要求，看完后得说说我怎么漂亮。”

一个姑娘，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如此大胆的语言，东方觉得有些放肆，不适应。不过，他还是微笑着面对她，因为他不会失礼的。这时才看清楚她的容貌：蛋形脸上，皮肤白皙，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两汪秋水，清澈而灵动，罩在两弯残月下，别有一番清幽。鼻梁挺直而清秀，嘴唇薄而红润，边缘清晰，唇角微微上扬，所以，挂在脸上的是永远的微笑。一头乌亮浓密的披肩长发，飘逸清秀。与真儿比，脸型稍显瘦些，下颌稍显尖些。真儿的眼神里比她多些忧郁。当然，最大的差别还是性格。真儿在众人面前总是带着东方女性的温婉与含蓄，更不会像她这样在陌生人面前的大胆与直率。

他在想，这位主可能是个海归，她身上有些西方女性的性格。

过了一会，她说：

“看够了，说说我怎么漂亮吧？”

东方虽然还没有完全走出尴尬的境地，但是，她的坦率和大方确实也给他壮了胆。他提了提勇气说：

“您是我遇到的最大胆直率的女孩。”

她立即打断了东方的话：“等等，先生说我是女孩？我可是往三十奔的成 性了。”

东方又笑笑说：“以我的判断，你应该是一个未婚的姑娘。”

“呵呵，先生就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

“难道不是吗？”

“是，也不是。”

“哦，有意思，您应该是一位海归吧？”

“呵呵，这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东方笑笑，没有回答。

“呵呵，先生不回答，我也可以理解您的意思。”她笑笑说，“不过，我觉得判断一个女性是否是女孩，最基本的条件应该是年龄，而不是婚否。”

东方点头说：“我同意您的说法。我可能是一种习惯看法，也可能与我的职业有关吧。”

她笑着说：“我知道了，先生一定是某个学府的教师，因为老师总是把学生当做未成年的孩子。”

他们相视一笑，无语。

过一会，她又直视着东方说：“先生说得对，我确实是刚从美国归来。现在我们是驴友，也可能成为聊友。所以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本女子姓林，名子涵，家住长春，父母都是中学教师，母亲是外语教师。我得天独厚，在母亲的熏陶和严教下，中学时已经能用英语会话了。有了这样的优越条件，再加上学成绩很好，就被选中了公派留学。我攻读的是计算机专业，这应该是时下的热门专业。我是中国学生，具有刻苦学习的特点，学业成绩优良。在读研时，我就取得了微远注册的软件工程师职称。有了这个职称，就是在美国，也是招聘的热门人选。我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是和父母一样，是个忠诚的爱国主义者。出国前，我就决心学成后一定归来报效祖国。毕业前，我拒绝了美国相关公司的高新招聘，应聘于北京一家电脑公司。于是，毕业后就回国报到。公司念我出国这么长时间，就给我两个月假，让我和家人团聚，到祖国各地看看。所以，暂为游民，先优哉游哉。我是从家出来，先到锦州姑妈家住几天，这不，又启程去南方旅游，又与先生偶遇在列车上。因为我十八岁就出国留学，一走就的七八年。这段时间正是世界观形成时期，而此时我正好生活在西方，所以受西方文化思想观念影响很深，有些认识可能与先生相左，不被先生认同，而且言语直率，就请先生海涵。先生是否也可以做个自我介绍？”

“首先，您的爱国主义情怀令人敬佩，我真的非常佩服您。您知道，改革开放伊始，我国经济状况不好，外汇更是奇缺，可国家还是拿出大量外汇公派留学生，希望他们学成回国，为国家的经济建设做出贡献。可实际上，回国的还不到20%，大部分乐不思蜀了。所以，您是好样的。另一方面，就从个人考虑，您的决定也是英明的，正确的。在经济大变革时期，也正是有为青年施展才华的好机会，像您这样的人才是大有作为的。事实上，现在的中国和那些发达的国家比，有更广阔辽远的发展空间。您的发展前途是无可限量的。我衷心祝福您为国家的发展富强做出伟大的贡献！”东方真的为子涵的决定感动了，非常动情地发了一番议论，停一下又说，“哈哈，当然了，我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向，名东方。父母也都是教师，母亲是小学教师。我是七七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本科生，并直接考取了研究生。毕业后回到本市。您猜对了，是三尺讲台上的教书匠。”

“呵呵，先生的名字似乎有些文革遗味。”

“可能吧，我是文革时上学的。不过我很喜欢。”

“为什么？”

“东方，是曙光初现的地方，是朝阳升起的地方，是朝霞献彩的地方，应该是象征光明和美好的地方吧。向着光明，向往美好，我心所怡。”

“哈哈，一个名字，竟能引发出这么多注释，学者所为，佩服。”她忽然转换了话题，“先生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东方略做思索：“好吧。如果有什么不当之处，辱没了子涵女士形象，还请包涵。您确实很漂亮。您不但有良好的外形，而且坦诚，直率，质朴大方，充满自信，有非常好的气质。因此，很有魅力，让人瞅一眼就能喜欢上您。”

“您真这么看？”

“是的。”

“我觉得先生还有一句潜台词——缺乏东方女性的温婉含蓄。”

东方微笑着，心里想，她真的很睿智，坦诚，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共 825 2 字 18 页 ...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将故事安排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一次旅途的火车上，主人公东方邂逅了一位年轻漂亮的海归女子，她坦率直爽，毫不隐晦自己的观点，于是相互有着好感的他们开始了关乎真实与虚伪，性、爱情与婚姻，还有关于传统文化的继承与摒弃诸方面的深刻探讨，在不同文化背景熏染下的他们对诸多的问题有着不同的观点与看法，在思辨中，东西方文化在冲击，碰撞，也在融合，二人的观点在冲突中慢慢趋同。东方这个讲坛上的副教授，是在中规中矩的环境里成长，古老的中国文化深刻地影响了他，但是崇信科学的他也易于接近新的思想与理念，真诚坦荡，不虚伪，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为人处世有自己坚持的原则，敢于直面一些隐秘的话题；海归的寒冰，直言不讳，思维敏锐，行为新潮，但也信服东方的言行。作者很善于用人物的对话描写去展示在改革开放时期中西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东方与寒冰的交谈过程涉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从意识形态到现实生活，从人生观到爱情观，蕴含着哲学、艺术、道德、信仰等诸方面内容，带给人很强烈的思维冲击。小说语言、心理以及外貌描写相当精彩，使得两个主要人物的形象活灵活现地跃然纸面，读着，仿佛二人就在你的眼前高谈阔论，纵横捭阖。小说不断制造一些小插曲，如列车长的背后议论，如两个人停车期间挽手散步遇到东方的同学，如东方车上听到醉酒人的粗俗言辞等等，给二人的谈话增加了多种滋味的调味品，使得故事趣味更甚。更有东方在寒冰逼迫下回忆自己的漫长的成长史与恋爱史，更使小说情节迂回曲折，妙处横生，看点林立。小说以小见大，两个偶遇的人的谈话却设计如此强悍，很好展示了改革开放给人们的思想领域带来的重大变革。好雄健的文笔，好精彩的构思，好深刻的主题！倾情荐阅！【：风逝】

1楼文友： 22:12:50 呀，水为之老师，佩服极了，文笔生动细腻，那人物的心理把握得好精准，人物对话设计好强大，读着，叹为观止。

拜读学习了，希望佳作多多，墨香流年！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2楼文友： 08:04:29 非常感谢风逝老师十分溢美的按语和评论，看后有些汗颜，深感其实难副。这应该为我指出了创作的方向。

楼文友： 08:42:00 我曾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对东西方文化思想的差异深有感受，一直有如何揭示和对待这种差异的思考，所以有了创作偶遇的冲动。我觉得这种揭示和辨析，最好的形式是讨论，而参与讨论者应该是具有深厚东西方文化思想底蕴的人。为了创造一种无负担的环境，参与的人不能多。这就是创设《偶遇》的环境和人物设计的动因。

原来设计讨论的问题要比现在《偶遇》涉及的多一些，因为深感自己的能力有限，才压缩成现在的样子。即便如此，也不一定说得透彻，望文友指教了。

4楼文友： -28 08:52:28 这篇文字发表于2014年10月，现在文友看到的是最近经过较大的修改后的文字，增加了三万多字。

我写这篇文字的初衷，是要反映两种文化思想的碰撞，并阐述我的观点。为此，要创设一个可以自由对话的环境，应该是相对封闭，既不受干扰，又便于敞开思想，还有一定行为制约的环境，于是，便选择了只有二人的列车软卧包房。

我知道，虽然尽量通过一些故事来阐述观点，可是在生动性上肯定存在遗憾。虽然在逻辑上不会有问题，可在情节流转上也会存在不自如。可能是专业关系，我更重视逻辑阐释，往往把事件当做论据，有时像写论文。

呵呵，说来可笑，我的职业功能常常就是在阐述、对话和论辩中实现的，所以，就形成了我的长项。

非常希望看过此文的文友，能多提些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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