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冰雹光影小说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19-09-14

清晨五点四十分。

心急如焚的我默念了一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硬着头皮再次推开了我师傅郝立强的宿舍门。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犹豫了几秒钟后便低声叫道:“师傅,师傅,你还是起来吧,啊?……”

师傅正睡得四脚朝天。他先是努动起嘴唇吧唧了几下,喉咙里又咕噜了两声并咽下去一口哈喇子,便把身子朝墙里侧翻了过去。

“师傅,求你了,电台急着要天气预报呢,马上就来不及了!”

“……”

我急得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师傅,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

师傅身子动了动,终于开口了:“那你就给报过去!”

“我?”我心里一颤:“师傅,我这才来几天呀?师傅,我、我不会,也、也不敢。师傅,你还是……”

“怂娃!”师傅蓦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我真没想到,师傅竟是裸体睡觉,躲在他那粗壮的大腿根处的半睡半醒的他二弟正偷偷地向我行着鞠躬礼。看来我是把师傅的一场回头美梦给搅散了,我更是手足无措。

师傅迅速拉起被子一角搭在大腿上:“把他家的,都是这两年造反给造的!以前干气象的,哈好(好赖)也是个中专生,现在可好,全都成了老带小的跑江湖的郎中了!不说这些,几点了?”

我看了一眼腕上的上海表:“五点四十三。”

“省台5点的天气形势是咋说的?”

“北部地区多云转阴天,中部地区阴天有阵雨。师傅,咱这是属于北部还是属于中部……”

“把他家的!”师傅语气虽仍很冲却咧嘴笑了一下:“你真是个猪脑子。给我记住了!咱这在北部跟中部的中间。”

“那咱应该咋报?电台那个女的都猴急了……”

“现在外面是啥云?云量?”

“大晴天,北边的山上有点云。师傅,我还不能确定那些云是哪种云,看着有点像积云。”

“哎呀,说你是个怂娃还真是个怂娃,一点烂怂云还不敢肯定?”师傅说着便伸手拿起了一件的确良上衣。正当我以为他要穿衣服起床时,却见他从衣兜里摸出一盒八分钱的羊群烟,随即用右手中指在烟盒底下轻轻弹了一下,一根香烟便从烟盒里蹦出半截。

师傅把烟叼在嘴上,接着又到处摸火柴。

“师傅,求你了,赶紧……”

“你赶紧去给我找个火!”

我急忙跑出去,到灶房里用火钳子在灶坑夹了个暗红色的炭块毕恭毕敬地回到了师傅眼前。

师傅一连吸了两大口,嘴上的香烟便然去了四分之一。当第二口浓烟从他噘着的嘴唇间和鼻梁下的三个窟窿里一股脑地涌出后,这才开口道:“把他家的,这真是吃屎的把拉屎的给箍住了。听着,我说你记!白天,晴天转阴天,局地有阵雨……”

“师傅,局地是哪?”

“乱打岔!怂娃,听着,局地就是局部地区,可大可小。省台要是说局地,可能就是指一两个县,咱们要是说局地,大概就是指几个公社,最多也就是下面的一半个县。局地降雨的意思就是下雨的面积不很大,连咱这搞气象的人也很难预测这狗日的雨具体要下到哪!嗯……晚上,晚上阴天间多云。行了,就是这。”

“师傅,还有风力风向,最高最低温度……”

“你就啰嗦得很!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填!填完了再拿来让我看!”师傅说完便把烟蒂狠狠扔到床下,身子一歪又躺了下去并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垂头丧气地再次坐到值班室的办公桌前,看着那叠散发着浓重油墨味的短期天气预报单,就像一位平时不用功的中学生在看考试时的填空试卷,感觉此刻自己就是一只正往高架子上拼命蹦的短腿鸭子。

桌上那台摇把式的值班又催命似地响了。

那头,市电台那位说话声音原本是很清脆的女播音员此时的语调语气已快得像是在打机关枪,突突突地将能分出点。但她比我的业务要熟练很多。只听她尖叫道:“喂!你们的人都跑哪里浪去了?啊!能不能快一点!毛主席教导我们: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你快说,今天白天?”

“白天,白天晴、晴天转阴天,局地有阵雨。”

“晚上?”

“晚上阴天转多云。”

“最高温度?”

“最高……”我犹豫了起来。

“哎呀,你能不能快点!还差几分钟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我急忙站起身从师傅的办公桌上抓过昨晚的天气预报单,找到气温栏里的数字后心想:“局地有阵雨?下雨气温肯定就要低一些……”于是便把心一横,对着话筒说道:“28度。”

“最低温度!快!”

……

我这个刚到气象站工作几天的学徒生,连气象观测员都远远不能胜任,却被师傅逼地客串起了天气预报员。而且,我所作出的第一份天气预报,竟是在一位电台女播音员的诱导加逼迫下,在一两分钟之内就稀里糊涂地给弄出来了。

等女播音员挂断,我浑身上下已是一身汗,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突然回过神来。我的神啊!刚发的预报还没有给师傅看!我一把抓起预报单火速跑到师傅宿舍。

谁知师傅勉强睁开眼看了不到三秒钟,哼了一声便又侧过身,似乎还要接着去做那个已被我打断了好几次的清晨美梦,

我回到值班室打开那台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调到了市电台的频率。

雄壮嘹亮的《东方红》歌曲声刚停,那位向我催要天气预报的女播音员便开始自报电台家门和日期。刚才还像催命鬼似地对我厉声尖叫的她,此时的腔调已如莺声燕语,脆嘤嘤地有点麻人。

随后,她便抑扬顿挫地朗诵起一段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使几亿人中的中国人生活得好,要把我们这个经济落后、文化落后的国家,建设成为富裕的、强盛的、具有高度文化的国家,这是一个很艰巨的任务……”

红宝书我几乎背得滚瓜烂熟,但我一直不知如何更好地去理解语录中的“几亿人中的中国人”的确切含义。正当我想再进一步琢磨时,女播音员已开始播报天气预报了。

【二】

天气预报刚播完,郝师傅便推门进来急匆匆地走到他的办公桌旁边找火柴边问我:“播完了?”

“嗯,师傅。”

“把他家的,烂怂火柴都钻到哪里去了?”

我赶紧跑出门,又用火钳子夹回了一块炭火恭恭敬敬地举到了师傅面前。

师傅的脸色由阴转晴,还有些阳光灿烂。

师傅惬意地吐了个烟圈,拿起我填的天气预报单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便回身坐到他办公桌前翻看这几天的气象观测资料和天气图。

我这个才学会读百叶箱里干湿温度计的冒牌“气象预报员”,干待在一旁无所事事,便从靠墙的资料柜里取出一大本彩色《云图》,想查一查现在北边山上的那些云是什么云?

突然,师傅发话了:“小钟,你马上给站长摇个,就说我说了,赶紧调一两个人手回来。咱们这是气象站,又不是高炮部队,人工防雹不是去逛庙会,用不着每个地方都放个人,真是闲得蛋疼!”

“师傅,你昨晚就吩咐过了。晚饭后我就打了一次,当时就给你说过了。夜里11点我观测完又打了一次,站长说,他派小高师傅一早就赶回来。”

“确定?”

“站长就是这样说的。”

“这还差不多!堂堂的一个市气象站,现在又是天气最难预测的季节,就剩下咱这一个半人,真是拿我当诸葛亮耍呢!这唱的是什么狗日的空城计?!就是诸葛亮唱空城计,也得留下几个扫城门洞的瓜(傻)老汉,把他家的!”

“把他家的”是师傅的口头禅。我才来几天,就已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但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句口头禅是否含有骂人的意思。

还没有等到我把北边的山上云名对出来,师傅那边又发话了:“小钟,你再给电台摇个,就说下一次的天气预报有重要变更。”

我心里一惊:“师傅,变更啥?是不是刚才发的预报啥地方错了?”

“谁问刚才的预报了?我说的是下一次!”师傅撇我了一眼便抬起屁股出去了。我给电台打完也出了门。

师傅并没有去观测场,而是站在院子里仰着脖子瞪着大眼愣愣地看着天,似乎在思考什么。还没有等我向他请教北边山上的那些云是什么云?师傅却又迈开腿急匆匆地走进了值班室并把收音机调到了省台。

师傅皱着眉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翻弄着一堆资料和图表图纸,不一会儿他便开始自言自语:“把他家的,这是有一个系统过来了,十有八九这附近会有条切变……”

“师傅,啥是切变?”

“切变就是在大气层中的两派对立气流爆发了激烈的阶级斗争,就好比是你们这些红卫兵前两年参加的两派武斗……”

“师傅,我可没有参加过武斗。我是在国防基地子校上的中学,我们那里的红卫兵不分派。”

“闭嘴!把他家的,谁说你了。”师傅拧着眉头又看了一会儿各种资料,便又给我下令:“小钟,把天气预报单拿过来,我说你记!嗯……白天,晴转阵雨,局地有强对流天气,可能出现冰雹大风自然灾害,望各单位要切实做好防雹防雷防风工作。噢,对了,前面再加上一段毛主席语录,不打无把握之仗什么的,你在毛主席语录上抄上一段,注意标点符号……”

我一字一句地把新天气预报给师傅复述完后便小心问道:“师傅,我这就给电台发过去?”

“你先给革委会农林办报过去,他们会做安排的。”师傅站起身原地转了个圈:“把他家的,这家里连个会商的人都没有!小钟,你马上给站长揺,把扩音器打开。”

谁知,站长此时的精神状态跟眼前师傅的神态截然相反。站长在那头兴奋无比,好像天上不是要下雹子,而是要下金子。

师傅跟站长进行了约五分钟的几乎是互相在喊的“天气会商”。最后,站长说他完全同意师傅的天气趋势分析,并说他们那里正在野外拉练的车辆厂基干民兵高炮团这些天一直憋得嗷嗷叫,都上来一个星期了,别说下冰雹的积雨云,连个浓积云都没有见到过!今天真要是有冰雹,这下便可以显示显示那么多门明光瓦亮的高射炮的威风了,实弹射击演习也用不着浪费那些黄亮亮的炮弹了。

师傅挂断骂了句:“狗日的真是逛庙会去了!”

这时,小高师傅回来了。

师傅对小高交代道:“你马上跟小钟交接班。我跟他下山去拉水,再不去拉咱们就得喝尿了。你把十一点的正点观测做好。说不定我十一点前就回来了。若是我们回不来,你就在十一点半把这份天气预报给电台发过去,若有大变化,我会给你打。噢,对了,除了正常观测外,你每个小时再加上一次全项目观测。我刚才对了几份概率图,今天下冰雹的几率非常大,你务必给我盯到这,不准乱跑!”

是得去拉水了。

气象站是唯一一个不在市区办公的事业单位,坐落在市郊南面这座高高的旱塬山上。气象站没有自来水,只有一个巨大的储水窖。去冬今春大旱,这几天窖里的水已只剩下了一点泥汤底底,里面竟生出了无数个红色的小鱼虫。我每次在过滤打上来的浊水时,纱布上面都是一层小米粒似的红虫虫,看着都瘆人。我想,若是往水窖里扔下去一条鱼,还不知道是谁吃谁呢?

【三】

从气象站到市区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山路弯弯,下山到市区要走七八公里。

师傅驾驶着一台十五马力的四轮拖拉机就像是在打冲锋去破敌阵,拖拉机拉着的后车箱蹦蹦哒哒地几乎是跳着走。我站在后箱上的水罐前是两耳生风,浑身上下的肉都在抖。

我俯下身子大喊:“师傅——你能不能开慢些——”

“慢?!没看见北边的云正在往上起?真要是下了,这烂路,哼!坦克车都开不回去!”

“师傅,那些云是不是淡积云?”

“两层云,高些的、颜色淡些的、还有些透明的是卷积云,正在消散。下面那些云,刚才还是些淡积云和碎积云,现在快发展成浓积云了。这一大早这对流云就在发展,说明大气对流比较强烈,就是不下冰雹,也得下场阵雨,说不定还是一场大雷雨。你扶好了,不要自己把自己甩到沟里去了!”

下山的路是一条两三米宽的土路,七拐八拐,坡陡弯急,但师傅是轻车熟路,座下四轮子的车速绝对不亚于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路边和坡旁稀稀落落地长着一些刺槐,还零零星星地闪过一些杨树。去冬今春大旱,树上的叶子都是蔫不唧唧的,显得无精打采。下面的沟很深,深得人眼都晕。

心惊担颤的我无心观赏山坡上的一道道壮观的大寨式梯田和下面川道里那一片片整齐的绿色玉米地以及那条弯弯曲曲穿过市区的河道,双手紧紧抓住后箱前面立起的铁架子,摆出一副随时跳车的架势。

师傅却在前面扯起了喉咙叫起了板:“嗷呀——呀呀呀——哐起台台——得哐起咦台台……”接着,他便吼起了没有词的秦腔:“嗷呀——呀呀——啊——嗷嗷——啊呀呀……”师傅吼劲过大,后脖筋都暴了起来。

我大声问:“师傅,你唱的是啥?”

“老戏,封资修,词不能唱,我随便吼上几句解解闷。”

这时,北边的浓积云已经发展了起来。积云主体已连成了两片,像一大一小两座横亘在天上的西方童话里的城堡,云团在上午斜射的阳光下显得白亮白亮的,有些晃眼。西边,还有一处孤零零的浓积云已高高隆起,像一座雪白的宝塔。

共 1446 字 4 页 转到页 【编者按】【冰雹】这篇小说,以艰涩苦难的十年浩荡为创作背景,在苦涩的岁月中,寻找到人类穿越时空的情感结合点,寻找到能建立感情联系的事件和人物,并赋予了人生命运的关注和终极体验。诚然,小说的情节算不得跌宕起伏,语言也算不得摇曳多姿,但,那一次次推进情节发展的厚重氛围,一次次重复的歌谣,却能紧紧抓住人物的人生命运,抓住人紧张的情绪,抓住人内心的温暖与企盼。因而,最后的结局,即便在人的意料之中,却以厚重、以深沉、以沧桑,以震撼、以启迪,反复回荡在人的心中。感谢老师的支持,倾情推荐,问好老师!【山水神韵:清华晚照唐】

1楼文友: 19:09:50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会有如此刻骨铭心的回忆。是的,在人的一生中,总逃不过被命运抛来抛去的宿命,即便逃不脱,挣不开,也要坚守自己的原则,坚守内心的温暖。感谢老师的友情支持,问好老师!祝老师阖家幸福,工作顺利。 只是晚唐秋

2楼文友: 21:22:46 多谢清华的精心点评!

5.16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我只希望,人们不要忘记在那段特殊的时期里,发生了一些什么?我写过数篇有关 文革 的文学作品,只为让人们再仔细回忆一下,或者多了解一些,在那段日子里,一些普通人的生活状态,没有别的。

问好!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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