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小世界随笔

月夜，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思绪飘飞。

我曾以为，阳台是最少变化的所在，不像客厅、卧室、书房，客厅的沙发、桌椅，可以随意变化位置，客厅的盆栽，也随四季而不同，卧室更是，换季时换一床被褥，感觉像进了另一个房间，书房呢，书多书少，花开花谢，都是不一样的味道。阳台，就是晾晒衣物之所，简单至极，简单到空荡荡的程度。细想一下，马上觉出自己的可笑：我只着眼于我站着的这个阳台。因为空间阔绰，且不止一个阳台，阳台的功用自然就单一了。回想老家的阳台，有心看别人家的阳台，发现全不是那么回事。

老家？这个词一从我心里生出来，我就把它固定在那个江南小镇，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最难忘的十年——我有很多个故乡，但这个小镇留给我的印象最深。三十年前的事了，终于分到单位一套两室一厅带阳台的房子，母亲欢喜得很，在阳台上用一半的空间搭起花架，摆满了花盆。花都很普通，也就是仙人球、铁树、月季之类，一得闲，母亲就忙着浇水、施肥、松土、剪枝，乐在其中。那时的母亲五十来岁，我的脑海里总有她在阳台忙碌的身影，手拿一把剪刀，有时是一把铲子，更多的时候手提一把洒水壶，太阳已经收敛起锋芒，花盆已经转凉，等不及第二天一早，母亲心疼那些花儿，她拎起洒水壶，清水从花洒里均匀地洒下来，我看见那些弧形的细水柱有好看的颜色，背景是自家窗户射出的灯光和不远处路灯昏黄的光交织在一起的夜。

阳台除了种花，就是看风景、看书报。晚饭后到暮色四合的那段时间，是最好的时光。我家在二楼，母亲会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一楼的花园，有时和一楼的邻居聊天。一楼最大的好处是，有一个十多平米的园子。楼下的两户人家都用来种花，一年四季都是风景。最常见的是凤仙花，随手撒一把花籽，开花时红红绿绿的，看下去颜色特别跳。那些月季，只是零星的几朵，一开花，仿佛在二楼的阳台也能闻到花香。春天和秋天是美妙的，冬天也好，有雪更佳，而夏天不同，雷阵雨一来，瓢泼一样，晒干的衣服抢收回家，娇贵的花也得赶在雨前搬进家，也就一两盆君子兰而已，大部分在露天，在阳台，被大雨浇个透。雨急风骤之后，满园的绿肥红瘦，自家的阳台也呈现残败的景象，母亲拿起笤帚清扫阳台，把下水口上的落叶清了，阳台上的积水哗地一下下去了。雨霁是最美的，天蓝，朵白，空气干净如洗，弥漫着尘土和花草混杂的气息，阳光洒下来，照在路上的积水上，花园里石砌的小径上，一汪一汪，清亮亮的，每一个角落都可入画。更多的时候，母亲抓紧这亮着的时光，搬个小椅子坐在阳台上看报纸，一杯茶搁在窗台上，报纸翻得哗啦啦响，好像时间已静止。离开后很多年，不时有消息传来，我家一楼花园的主人，病，重病，不得不截肢，病逝。想来那花园早已荒芜了吧？邻居家一楼的主人，夫妻俩都已退休，不常住，那花园不知还如当年那样欣欣向荣吗？

夏夜的阳台，纳凉是永不消逝的主题。在没有空调，电扇也很奢侈的夏夜，阳台是纳凉的最好选择，自然的风可以吹到，又避开蚊虫的叮咬。阳台当然也有蚊虫，但和别处比起来，好太多了。一家人搬了凳椅，摇着蒲扇，悠闲地坐着说闲话。我在记忆的海里打捞那些话语，发现完整的一句都不记得，它们都随时光飘散了。只记得这样的场景，一家人坐着说话，打扇，有风，仿佛默片。有时吃西瓜，用脸盆把切好的西瓜端出来，吃完后，把装着西瓜皮的脸盆再端进屋，这一出一进，得有好身手，得快，一闪，纱门边的蚊虫还没醒过来，你已经完成了，否则你会收到一两句不严厉的埋怨。纳凉前，要用井水把阳台的地浇透，第一遍后，地已干净，但还有热气，两遍三遍后，脚踩在地上，凉凉的，爽。大雨后纳凉，甚至不用打扇，坐着吹风就是享受。我记不得阳台上母亲训过什么话，训话得在无人处，阳台太张扬了，邻居们也习惯了阳台上隔空传话。关于阳台的记忆，和母亲的严厉无关，和家境的贫寒无关，听蝉鸣，聊闲天，看星星，赏月亮，是属于我家阳台的美好记忆。

不得不提的是阳台上的晒衣竹竿。那两根竹竿，总横在我的记忆里。在凭票证度日的年代，物质匮乏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影视里看到用竹枝靠在墙上晒衣服的场景，我就想起那时我家的两根晒衣竹竿，那是我的干姐姐扛着它们走了十来里路拿到我家的。平日里，不晒衣的时候，这两根竹竿被母亲当宝贝一样搬进阳台里，雨雪和暴晒，都会缩短寿命。我十多年前见那两根竹竿，已经有开裂，颜色也晦暗了些，但一直在用。

我隔了这么多年没有回老家，不知那阳台怎样了，花草还绿吗，晒衣竹竿还在吗？都怪那片月光，带着我的心飞回曾经的阳台。前几日，一个我叫了四十年哥哥的人，对我说，什么时候你回小镇，我陪你去看看。想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不知怎么的，当时眼睛竟有些湿了。

说别人家的阳台是没有那么多伤感的，我终归只是一个看客。

阳台即使再平凡，也可以这样潦草归类，或繁杂，或简单。我搬家后住的是九楼，在自家窗台看别人家的阳台很方便。繁杂的，也许主人把它当做了杂货间，柜子、纸板箱、花草、瓶罐，不算小的阳台也显得有些挤了。衣服还是要晒的，不精致的女主人随意地用衣架夹了，长长短短，皱皱巴巴，这个夹子没夹牢，那个衣架少了一个夹子，总之，敷衍得很。反正是一个别人不会到的所在，用不着费那么多心。在城市活着，你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简单的阳台，其实东西也不少，但都码齐了放，晒的衣物也是用了那么一点心的，不疏不密，很挺括的样子，连抹布也是摊平了晒。处处都显出主人的用心来——生活，即便是旁人不注意的地方，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有几个阳台，可以看出主人是酷爱花的，几乎每一季都有绿，藤蔓沿栏杆攀援，红花绿叶，生机勃勃。藤蔓上有两朵黄色的花，远远的，我认出那是丝瓜。我实在记不得那家的主人是何时种的花，甚至都不记得有哪一天见主人在浇水在侍弄花草，但偶尔扫一眼那幢楼的阳台，目光就禁不住被那家的吸引。狭小的阳台，简单的日子，也要用心对待，过出不一般的味道来。

阳台安静，偶尔不安静。我不爱管闲事，最讨厌八婆，东家长西家短，幸灾乐祸的忙。很多时候阳台是安静的，晒好了衣服，转身进屋，把窗门一拉，一个阳台的小世界被关在了外面，似乎管它洪水滔天也与己无关了。见过把茶几搬到阳台的，刚上小学的小孩子，坐在小板凳上做作业，一旁是大人，时不时指点一下辅导。我只一瞥，印象中都是安安静静的。唯有一次例外，女主人在阳台晒衣服，衣服抖得响，似乎我这边都能听到，反正感觉带着气。那家的男主人出来，要帮忙晒，不让，两人喉咙梆梆响地吵起了架——阳台的这一幕应该是屋内两人战争的延续。这种场合，断不会有人探头来看，城里就是这样。我忙转身忙别的去了。安静的，偶尔不安静的阳台，很有人间烟火气，凡尘的俗世生活，可以一览无余，即便是阳台这样不起眼的角落。

阳台封，或者不封，也许不是问题。一些人家，把阳台全封闭起来，毕竟寸土寸金，可以做书房，装上窗帘，很安静的所在，夜晚拧亮一盏台灯，看书，上，是一个不被人扰的世界。可以当杂物间，这是不止一个阳台的好处。不封的人家居多，家里也不差这几个平方，风可以不被阻挡地吹进来，雨可以洒在那些花花草草上，还有四季流转的风景，可以没有遮拦地入你的眼。你占着一个开放的阳台，有时听鸟儿穿过雾霾落在栏杆上鸣啭的声音，有时看楼上的落花飘落下来，睡在你家干净的阳台地面上，那样，你知道，即使钢筋水泥防盗栅栏把一家一家分隔，自己依然和这个世界水 融。

阳台，绝对是一个小世界。曾经的阳台，时间距离不远，你却永远回不去。别人家的阳台，空间距离不远，你却永远无法到达，那是一个属于别人的小世界，你最好不要去打扰，连这样不点名的写都像是一种亵渎，让它成为一个人清静的所在，可以沉思默想，可以暗自垂泪，可以吐故纳新打一套拳，可以放一张瑜伽垫安静地享受一段，甚至学男人，手夹一支烟，吞云吐雾，或者端一杯酒，一饮而尽，再斟满，不知今夕何夕。不要靠近，请尊重城市人的孤独。

月，洒下清辉。阳台，小世界，此刻多么安静。怪那一片月光，让我转身写下了那么多痴话。

共 22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由钟爱的一方阳台小世界写起，作者浮想联翩，感悟深深，寻常事物，见证深情。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此心安处是吾乡，阳台情结，触动我们的心灵，作者自云怪那一片月光，写下如许多的痴话，吾曰：此情亦关风与月，人间自是有情痴，正如易安居士词云，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因为同是有情人，所以痴迷於斯，进而或神游万仞，思接千载，或宁静致远，见微知著，不亦乐乎！【 上善若水的心灵花园】【江山部·精品推荐014070 016】

1楼文友： 19:46:14 把一小阳台描述得如此丰富，欣赏！

回复1楼文友： 1 :48:55 谢谢你的鼓励。祝写作快乐。

2楼文友： 21:11:1 文章写得很美。按语也写得精美。欣赏了。 热爱文学和音乐

回复2楼文友： 1 :49: 2 祝写作快乐。夏安。

楼文友： 1 :51:41 老师辛苦了。深深感谢和祝福 美好的心灵花园。

4楼文友： 08: 8:46 欣赏韩老师的文字，祝福夏祺！ 师范大学文学院毕业，中学时代开始发表作品并获得中外文学大奖多次，语文老师，共和国先锋人物，全国多家图书馆特聘文化讲师，长期致力于古典诗词底蕴的探讨赏析和中华人文精神的传播。

5楼文友： 00: 7:41 文评俱佳，怎一个美字了得！富哥学习了。

回复5楼文友： 1 :08:27 谢谢您的鼓励。祝福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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