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丁里的流年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20-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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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丁里的流年
平素喜写文字,偶有片爪涂鸦,但翻来覆去检阅,所有文稿却无一关于母亲。也曾试图为母亲写下些许记述文字,可总是未以成篇。其实,关于母亲的物事何其多矣,母亲的影响已悄无声息地汇成我的精神血脉,凝成深沉基因,一如数十年来印象里的无数补丁,就那么恰到好处熨帖地抚慰着我的心灵。
像身上的补丁一样司空见惯,打我记事起,母亲就没有闲暇的时候。不是炎炎夏日一草帽一篮子一镰刀地在田间挥汗如雨,就是秋收将尽在场院小心腾挪捡拾匿在土中谷粒的佝偻身形,不是蓬勃春日忙着打猪草理农事的辛勤劳作,就是逢及落雪每日晨起挥舞扫帚扫雪,不时拢手嘴边呵一呵气的生动剪影。那般年月,老家庄台里的乡亲给予母亲太多赞许,母亲则教会了儿子,勤劳是美德,只要不懒惰,颜面不失分。
父亲兄妹众多,独立门户伊始,便每日忙碌在制砖工地,还得分秒不闲寻摸其他生计,日子窘迫恓惶。赶上二舅舅结婚,依俗须得随礼,无奈囊中羞涩,父亲只得舍下脸面向殷实的庄邻人家借钱,末了不光钱没借到,还招来颇有微词的奚落和嘲讽。藉此,我见到了母亲的第一次落泪。现在,闲来无事母亲仍会提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般的细碎往事,那位庄邻因了母亲的大度而羞赧,母亲则教会儿子,与人相交要满怀善意,只要有志气,终有好光景。
母亲对自己的严苛,似乎远远超出常人,而对于别人尤其是需要帮助的人,母亲的慷慨则会不经意地自然流露,尽管有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年,一位外地流民进村乞讨,走了几户人家,钵中仍是净净。见此,母亲忙不迭地抄起粮囤上的青边瓷碗将钵添满,面部神情也随之舒展,身后则是咕哝议论母亲痴笨的三俩村民。邻人的小气庸常显影了母亲的布施和善,母亲则教会儿子,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优越感,更不能高高在上,真正的富有源自赠人斗米,一笑两宽。
经过几年的苦心经营,父亲做起了小生意。一年夏季,外边雷声滚滚,雨倾如注,父亲拉货久久未归,母亲担心急切,潜入雨际相迎父亲。似乎过了很久,雨仍未歇,这才远远地看到门前泥泞路上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浑身淋漓。及至门前,见到我和妹妹扒在门边,母亲笑得倍儿甜。几十年来,父亲和母亲总没断了争吵,但从未伤了感情。生活不易,难免磕碰,母亲教会儿子,同甘共苦、相携相扶的才是爱情,相守相护、相亲相惜的才是亲情。
我发表的第一篇文字,是在小学三年级。如今想来,连同这篇文字一起刻骨铭心的,就是那天的母亲。这篇习作是全国小学生自然报的竞赛选题,答完题后返家,外面一白如洗。儿时的雪可真大呀!不知不觉黑布棉鞋已被雪水泥湿,彻骨寒沁。“快来,妈给你焐焐!”堂屋,炉边,褪下的棉鞋偎在炉口蒸腾着热气,母亲则忙慌地把我寒麻的小脚揣进怀里。世上没有母亲不疼惜自己的子女,母亲教会了儿子,不管人生何般境遇,未来路上如何坎坷崎岖,不要忘了,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和你一起坚守,而你唤她母亲。
母亲的补丁,温暖而酸涩。关于那些年月的旧事,亦如母亲衣服上的补丁,一个挨着一个。许在八九岁那年霜降来临前夕,母亲抢收长在果园里的大白菜,我则卧在地头簌簌的衰草里等着母亲。妈,你不怕吗?忙毕,坐在独轮车上的我侧头问母亲。母亲当时回应了了,很多年后方才吐露心迹,怎能不怕,附近还有坟地。潦倒岁月,母亲心里有光,选择坚强,母亲教会儿子,生活再苦再难也得咬牙迈过去,过去了也就好了。
物事相催急,景换日月明,生活境遇悄无声息愈来愈好,母亲适才缓了口气。现在,母亲最大的消遣就是坐在阳台的暖阳里哼着小曲穿针引线,我们几欲丢弃的每件衣服和鞋子,她总能尽可能美观地打上补丁。我懂她的心意,那是留着她和父亲继续使用,或是接济还不算宽裕的亲戚。
工作原因,有时难免需要出差。想起去年早些时候外出,晚上住下换洗衣服,恍然发现脚上的袜底竟添了一枚崭新的小小补丁,霎时,一股温热的情愫油然生起。拉开厚重的窗帘,环视别个城市的灯火通明,此刻心底,只有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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