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迪生活是一口井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19-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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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纪念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的日子里,重温讲话倍感亲切。生活是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真理如光,照亮昨天,照亮今天。

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更感到深入生活的可贵。

生活是一口井。找到井,有水喝。

中国作家协会自2009年开始实施作家定点深入生活制度,我作为第一批入选作家,从2009年11月起就到丹东看守所深入生活。20多个号里关着500多男女。但是,我看准了这个地方。警察与罪犯,故事写不完。关进这里的人,生死难料。要么从这里活着出去,要么从这里走上刑场。善恶交锋,美丑对决,生死碰撞,爱恨纠缠。

文学的永恒主题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没日没夜的工作,我看到警察一脸疲惫;不知死活的命运,我看到罪犯满眼忧伤。怎样深入这里的生活?怎样在这口井里找水喝?透支生命的警察烦你风度翩翩,愁肠千转的罪犯恨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跟人家两层皮,谁跟你讲真话?知否你要采访的警察己忙得三天没回家昨晚还值班到天亮?你要写人家,就不要给人家添累。我请求戴所长,我能不能就住在看守所?最好是跟犯人住隔壁。戴所笑了,天太冷没热水不安全,你六十好几了不行!我说没事。“没事”,这两个字天天挂在看守所警察的嘴上,再苦再累,问他咋样?没事!我说没事,戴所听着顺耳,事情就这么定下来。我如愿住进看守所,隔壁当真住着犯人,屋外风光同样被铁窗分割。我每天跟犯人们共用脸池、便所;一日三餐混在警察堆里,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他们值班我陪着,他们押犯人我跟着。

这下好了,与警察同作息,与罪犯共苦乐。在饭桌上,在值班室,在巡视道,在警车中,甚至在水房洗衣,警察干什么我也凑上去,警察聊什么我也瞎掺和。慢慢地,人家接纳了我,从李作家变成老李。老李,我今晚值班你来吧咱俩敞开聊。从穿上警服美得不敢相信,说到十年送了 0个多犯人上刑场。谈到半夜,就出真心话。酸甜苦辣,难过处红了眼圈儿。痛快完了一看表,到巡视时间了,走!大衣一披精神百倍,巡视道上出现一个完全不同的他……这样的谈话多了,我不但听懂了方言收集了故事,还从中发现了问题,明显感到监管的特殊行业养成了他们只干不说的习惯。为此我跟戴所谈了三个晚上,打开了他的水龙头。他召开班子会讲宣传,还抽出文笔好的女警官负责写稿、摄影、联系报社。我趁热打铁,带头把收集到的素材写成20多篇通讯报道投给公安部监管局。很快,监管局内外接连刊登,有时一天就上两篇。监管局特别发文号召全国监管战线学习丹东看守所,所里上下喜气洋洋。

两年来,我七下丹东看守所,其中两个春节都是在看守所过的。把老伴一个人留在北京跟六只流浪猫过。在看守所生活不但拉近了与警察的距离,跟在押人员交流也方便多了,或进监号席地而坐,或放风时一起晒太阳。白天可以谈,晚上也可以谈。春节是他们最想家想亲人的日子,我来了,他们就把我当成亲人,有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李老,您能给我要根烟抽吗?能!我就喊警察送烟来。烟一点上,泪就下来,我跟父母都没过说的话今天要跟你说,我已经判了死刑,再不讲就没时间了。我就是想孩子啊!他才6岁!我在这儿等死,他妈又跟人跑了。孩子现在在哪儿呀?吃什么喝什么呀!呜呜呜,呜呜呜……一个老爷们儿哭得让人难受。关在这里,不管是男是女,都有说不完的悔恨流不干的泪。我倾听,我落泪。有时候,他们戴着脚镣哗啦哗啦走过来,人没进屋我就先难过起来。这其中有多少警世的故事!有时候谈话到了深夜,我一个人迎着冷风缩着脖子回小屋,路过带电的高墙,居高临下的哨兵会突然拿探照灯照我。守卫看守所的武警属于另一系统,哨兵不认识我。我急忙喊,别开枪,我是好人!时间长了,他们也认识了这个常常勾腰走夜路的老头儿。还是打探照灯,不是照我,而是照亮前方的路。

跟警察朝夕相处,跟罪犯真诚交心,我生活在波山浪谷,悲喜交加。戴所打破常规让死刑犯跟他从未见过面的孩子见了面,父子生离死别拉都拉不开;警官魏红召为犯人西宝复婚的愿望苦口婆心说服女方,最终约好女方如同意就在释放那天早上来接人。为了这个约定,两个大男人在寒风中不屈不挠终于等到“幸福的黄手帕”;犯人陈远在绑赴刑场前紧紧握着警官的手,说谢谢你两年来对我的照顾,我欠你的太多,到那边求阎王保佑你;犯人李中善临枪毙前请求把仅有的 00块钱转送给同案犯的孩子交学费……

这就是生活。这就是丹东看守所的生活。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眼前的故事,有血有肉,有头有尾;这个没结束,那个又开始;故事中有我,我也有故事。人生之苦,人性之美,人类之爱。生活中的故事远比杜撰的更感人。我提起了笔,完成了三十万字的报告文学《丹东看守所的故事》,出版后获得好评。《人民》、《光明》等报刊纷纷选登,至今已荣获中国出版集团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奖等三个奖项,电影、电视剧也在改编中。今年二月,我第三次来丹东看守所过春节。戴所问我,俺们的故事你还写吗?

我说,我还写,写不完。

因为,这一口生活的井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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