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沧浪岛上守望着东荒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20-01-31

我在沧浪岛上守望着东荒,那永久地护卫了九州的东荒。我倚靠在耸入云端的藜湟树上,高高地俯视着九州之上,大荒之东那浩淼汹涌的海洋,有时候,想到东荒山上居住的东王公觖桑,我透过盘旋于海上的鹏鸟的翅膀,见到了他皓白的头发,就好像通往沃椒山的云朵那样苍白飞快地移动,迷蒙了我的眼睛。
我在半睡半醒中感受着从疆木林吹来的潮湿的风,感受着云朵的飞舞,并且听着鹏鸟在天空中盘旋地鸣唱,我绯红的衣衫在云朵中若隐若现,这时候,我再一次陷入了那个好像要纠缠我到天荒地老的梦境。
在梦中,我见到那个行走在荒漠中的少年,背着巨大的行囊在炽烈的阳光下,以一种坚持的姿态行走。我问他说,你是谁,你要去哪里。少年回头看我,他的脸庞深深陷落在太阳的阴影里。他说,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那么,我问他,你背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呢。少年说,我背了什么吗,他惊讶地看着他所一直背负的巨大行囊,然后把它惊恐地摔落到地上。他尖声说,我不记得了,这是我的吗。于是行囊在阳光下毫无防备地散开,无数的头颅在如烈火般燃烧的翰海中纵横滚落了。我在睡梦中真实地触摸了那些头颅,不知何时落下的头颅。散发着温热的气息,间或流淌出零星的血液。背负着头颅在荒漠中行走的少年突然低低地笑了,他说,你看见了我的秘密,那么你再也不能离开了,你将要代替我背负着它们,永生永世地行走下去。没有尽头地行走下去。后来,在阳光的阴影中,少年消失不见了,我见到他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到最后,我的梦境总是以一种异常孤独的姿态结束。在沙漠中,我独自面对着那些滚落遍地的头颅,它们突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用一种微弱而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来,孩子,站起来,背着我们,到东荒的尽头去。
笔直地走,到东荒的尽头去。
于是,我去问沧浪岛上最年老的老人殁羊,东荒的尽头是在哪里呢?老人笑了,他说绯衣,东荒是没有尽头的。过了东海,就是沃椒山,沃椒山以后,还有东荒山,然后是鬼府山。而鬼府山连接着诡秘黑暗的冥界。老人殁羊在沧浪岛上抬头仰望低矮而厚重的天空,他用一种悲凉的语气对我说,东荒,是没有尽头的。
无论如何,我无数次听人提到东荒,提到东王公觖桑。好像是那道盘古开天辟地时所留下的最美丽的光芒。像星斗那样闪烁不息。关于开天辟地的意向,我也时常想到,在藜湟树上的时候,我常常听到天和地痛苦的叹息。它们疼痛地哀号,它们问我说,你知道盘古在哪里吗?那个劈裂了我们的盘古。我说,他好像已经死去了。大地隐隐震动,天空低矮下坠,所以大雨滂沱而下了,东海水波怒号,浊浪排空。天地在愤怒地颤抖并且疼痛着,鹏鸟疯狂地鸣叫。我的绯衣翩跹欲裂,这时候我见到了盘古,一个矮小而衰弱的老人,有着一张带给我奇特熟悉的脸,作为一个破碎的残象出现了。他说,我不应该劈开天地的,那时候的血肉飞溅一直徘徊在我身边,无论我是睡了,还是死了。我都看到滔天的嫣红血液翻转。我,和我的子孙,我们都永世不得安宁。所以我问他,你是睡了,还是死了?盘古迅速地枯萎了。我问他说,你是睡了,还是死了?
我明白我已经遗忘了东荒,我童年生活着的东荒。我在从东荒来到沧浪岛的东海上仰望星空的时候,奇特而迅速地失去了所有关于东荒的回忆。即使我无数次从藜湟树上守望着它,守望着我模糊远去的甜蜜回忆,它也永远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伴随我所有家人的记忆而消失——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一个人从东荒来到沧浪岛。我的记忆中只遗留着那个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东海,日暮时候,我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舟上向着天边凝望。无数的云朵用一种厚重而低矮的姿态俯卧在水面上,向上升腾为我不明白的图案。我看着这样巨大而莫名的图案,感到了深深的绝望,我不知道这个海要通向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什么地方。我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我被如此可笑而真实地阻隔在了一个破碎支离的时间与空间的片段中。于是,这样的恐惧一直深深伴随了我,即使是在许多年以后的现在,也还是深深伴随着我。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抚养我长大的老人殁羊,我问他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回东荒呢?我出生并成长的东荒,我想要回到东荒去,寻找自己失去的家人与回忆。殁羊用枯枝在沙滩上描绘着奇特美丽的图案,然后他抬头问我,你说什么,绯衣。你是不能回到东荒去的。你再也不能回去。殁羊低下头沉默地继续他的图画,于是我只好去问沧浪岛上唯一的渔夫暹勒。我说,暹勒,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东荒呢。我要去寻找我失去的所有过往的东荒。那传说中,这人间无上的乐土东荒。然后暹勒从太阳浓烈的阴影里低头对我微笑,他说,总有一天的,绯衣,总会有一天,你的愿望终于实现。他笑着说,绯衣,我明天出海捕鱼,你去不去。我采珍珠给你玩。
我将会永远记得沧浪岛上的渔夫暹勒,如同我会永远记得我年幼时候的珍珠。我被老人殁羊苍老的手牵引着,来到他破旧的家。殁羊看着我滚落不息的泪水对我说,孩子,不要哭。不要哭。可是,我依旧大哭不止。我在泪水中看到了模糊的灯光下一个陌生的男孩,男孩看着我问殁羊,爷爷,她是谁,她为什么在哭。然后他走过来对我微笑了,他对我伸出手说,来,我把这个给你,你不要哭。于是我低头去看他的掌心,中间那粒饱满圆润的月牙白珍珠,发出模糊而令人昏眩的光芒。他接着问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沉默了许久,然后说,绯衣。我的名字是绯衣——就好像东海上的星辰和云朵,绯衣是两个唯一存在于我回忆的字眼。我记得这两个字,是在很早以前,有一个陌生少年在红色高墙下面这么叫我。绯衣。绯衣。如同我的血色衣衫,在烈火中翩跹不止。绯衣。
我与暹勒漫长又短促的最后童年就是在东海的渔舟上晃荡着度过。日暮时分我们开船出去,在海面上仰望燃烧降落的云朵,谛听鹏鸟的哀号。那些云朵低矮地漂浮在海面上,把半个东海都燃成了火红的色彩。我看着这样的色彩,突然头痛欲裂。于是暹勒问我说,绯衣,你怎么了?我转过头去看他,在最后的阳光中,他的眼睛显露出一种奇特的深黑色。所以我尖叫着站起来,我尖声问他说,你是谁?你是谁?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暹勒迷茫地说,绯衣,你怎么了?他伸出手抚摩我的额头,说,你生病了吗?就这样,我透过暹勒指尖冰凉的触觉看到了另一个少年。就好像是我梦中那个背负着头颅的少年。他对我说,绯衣,快逃吧,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快离开吧。我不知所措,只好迷茫地低喃,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就是在那吞噬了这世间所有秘密的东海上,我突然陷入了那些我所不知道的回忆中。我神色溃散地看着远方,看着那些将要熄灭的云朵。终于嚎啕大哭。我俯在男孩暹勒的肩膀上,为了不知道的理由嚎啕大哭。感受着身下渔舟轻微地晃动。暹勒抚摩我的头发,他说绯衣,你哭吧,如果你真的想要哭,就好好地哭一场,但是,结束以后,再也不要想起。再也不要哭泣。男孩暹勒的声音在东海的星辰下有着奇特的韵律,散发出干燥的气息。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声嘶力竭地哭泣。就好像鹏鸟那样哀号着,奔向远方。
我询问那矮小而衰弱的老人盘古,我说,你是睡了,还是死了?可是,他却枯萎下去了。这世上的神灵终于都消失了,随着盘古的枯萎,他们都已睡了,或是死了。
关于如何攀爬那耸入云霄的藜湟树,也是暹勒教给我的。男孩暹勒背着我去爬那棵高大粗壮的树,膝盖被磨得血肉模糊。后来,坐在树上,他指引我看那遥远的东荒,那沃椒山模糊的轮廓。他说,绯衣,你看到了吗,那里就是东荒,就是你来的那个美丽的乐土东荒。我顺着暹勒的手看去,他手腕的冰凉让我触及了那破碎的回忆残片。我见到喧哗的集市中陌生少年对我微笑,他叫我,绯衣,绯衣,绯衣。接着,我在藜湟树上拨开那些纷 错的枝叶,看到了一览无遗的天空和山脉。我笑着大叫,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东荒!我来的那个东荒!男孩暹勒皱着眉毛和我一起笑了,我低头终于见到了他已然鲜血淋漓的膝盖,被树的枝桠染成一种奇特的暗绿色,我问他说,暹勒,你痛不痛。他抬起头看我并且快乐地笑,他说,绯衣,我不痛的,不痛。
除了藜湟树上那些孤寂的守望,来自东荒的贾人也骄傲地提到这世间无上的乐土。他们在太阳升起以后来到,在太阳落下以前匆匆离开。我从他们的话语中遇见了我失却回忆的残缺片段。怡然的土地东荒,四季如春的东荒。他们说,无论东荒的男子或者女子,都好像星辰那样闪烁美丽,和煦有礼。还有那居住在东荒山上的东王公觖桑,他的头发皓白如银,他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君王。因此,所有来到东荒的外乡人都有去无回,因为这是世间如此美丽的一片乐土,所以,他们再也不愿意离开。没有人,贾人肯定地说,没有人愿意从东荒离开。我从贾人翻动的嘴唇上看到了东荒山上那浅淡流转的微云,清晨时分,从隐秘的角落中轻快地升起,掩盖整个山岭。像荒漠一样雪白无垠。后来我再一次见到了我梦中的少年,他的脸颊隐藏在太阳的阴影里,突然对我笑了。他说,你,看到了我的秘密,那么,你就要代替我背负着它到东荒的尽头去。这些话语,时时回旋在我的脑海中,这些话语,我却从未告诉过暹勒。他看着我发怔的神情问我说,绯衣你在想什么?我低头说,那个玉镯子真好看。渔夫暹勒于是也低头去看贾人手里的玉镯,他说绯衣你喜欢吗?他笑了,说,既然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吧。
在我来到沧浪岛多年以后,已经长大的男孩暹勒用五粒珍珠换来了我唯一的一只玉镯。是翠绿的颜色,带在手腕上有晃荡而沉重的感觉,隐含着一抹淡淡的落日红,却如东海一般冰凉。日渐苍老的老人殁羊见到了那只玉镯,然后看了他的孙子暹勒许久。他说,暹勒,你为什么要给绯衣那只镯子呢。暹勒沉默不语。殁羊于是再次发出了他习惯性的沉重叹息,他说,你知道吗,我就快要死了。而我知道,你和绯衣就快要离开这里了。你们要去东荒吗?可是,你们永远都到不了东荒,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东荒。没有,东荒。
暹勒把这些话告诉了我,他说,爷爷就要死了。他一边整理鱼网一边看着他自己的手。他对我说,绯衣,你要去东荒吗?爷爷死了以后,我就陪你去。我们一起,到东荒去。他的掌心中荒凉地摊开了那苍白交错的鱼网,他看着它们,突然抬起头来对我微笑了,他说,明天我们再去出海好不好。我在暮色中看着那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暹勒,他的脸颊消瘦地在太阳中显露出浓重的阴影,我走过去握着他冰凉的手对他笑了,我说,好的。好。
许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深刻地铭记住我和暹勒在沧浪岛上的最后一次出海,同年幼时候一样,暹勒与我坐在疆木所制成的沉黑色渔舟中仰望了低矮的天空。云朵俯在海面上,阳光从上面翻落了沉重的阴影。暹勒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他用茫然的神情注视着这亘古不变的天空和海洋,愤怒地翻转着的大海,流淌着汹涌的波涛。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了天尽头处几只依稀的鹏鸟。那些鸟儿永恒不明原因地盘旋着,撕声而疯狂地鸣叫。我问他说,你在看什么。这时候暹勒突然呈现出一种疼痛的神情,汗水瞬间从他的额头上潺潺流下,他皱着眉头发出一声尖锐的抽气。我惊慌地说,暹勒,你怎么了。我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那里一片湿润冰凉。于是,沧浪岛上唯一的渔夫暹勒拉下我的手,他抬起头用一种坚定而决然的神情注视着我,他说,绯衣,爷爷他死了。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对我说,爷爷已经死了。而我们,就要到东荒去了。你的家乡东荒。
后来,我们在海面上晃荡了许久,直到满天的星辰向我们明媚地低头凝望。暹勒默然地看着那些星星,他终于说,回家吧。绯衣,我们回家去吧。他疲惫地叹息,说,回家吧。
是在许多年前的那一所破旧的小屋里,我见到了抚养我长大的老人殁羊干枯的尸体。他平静地躺在床上,睁眼看着我和暹勒苍白的脸庞。与以往不同,老人不再叹息,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奇异而美丽的微笑。他的皮肤在月光下发出美丽温润的珍珠色来。老人殁羊果然履行了他曾经的诺言,到死也没有把眼睛闭上,他对我说,因为,他要好好看这个世界,这个他永远都看不明白的世界。他会一直看着他,即使他死了,他也不放弃。而我的眼睛奇特地干涸着,透过殁羊,见到了许多年前另一个死去的老人,也是睁大着眼睛,全身鲜血淋漓,他对我说着那个少年曾经重复了多次的话语,绯衣,逃吧,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暹勒把沧浪岛上的小屋付之一炬。火光在温润的海风中发出萎靡的气息。痛苦地嘶嘶鸣叫。暹勒在火的阴影中回头看我,他说,绯衣,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我们就要到你出生的乐土东荒去了,在那里四季如春地生活。并且找回你所有的过往回忆。我看着他火光中消瘦的脸庞,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昏眩,就和许多年以前在东海上那样,我从毁灭一切的火焰中依稀见到了那个背负着头颅的陌生少年,我说,暹勒,不,不要去。暹勒对我笑了,他的笑容奇特地和少年重叠在一起,他说,绯衣,别害怕。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总会要发生的。而要结束的事情,都是必须要结束的,无论你多么地留恋,都总是会结束。结束了,就只好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就再也不要回头。

共 16127 字 4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东海上的沧浪岛藜湟树上,一位白发红衣的女孩守望着东荒。她是这沧浪岛上渔夫暹勒的妻子,她的名字叫做绯衣。东荒山上居住着东王公觖桑,东荒没有尽头,过了东海,就是沃椒山,沃椒山以后,还有东荒山,然后是鬼府山,鬼府山连接着诡秘黑暗的冥界。东荒不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真实地存在于东海的尽头。这世间无上的乐土,驾御了九州的东荒。一个神奇的传说,一段凄美的情事,飘逸、幽婉、如梦似幻。【编辑:上官竹】【江山编辑部 精品推荐01011042 】
1 楼 文友: 2010-11-0 1 :07:45 东海上的沧浪岛藜湟树上,一位白发红衣的女孩守望着东荒。她是这沧浪岛上渔夫暹勒的妻子,她的名字叫做绯衣。东荒山上居住着东王公觖桑,东荒没有尽头,过了东海,就是沃椒山,沃椒山以后,还有东荒山,然后是鬼府山,鬼府山连接着诡秘黑暗的冥界。东荒不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真实地存在于东海的尽头。这世间无上的乐土,驾御了九州的东荒。一个神奇的传说,一段凄美的情事,飘逸、幽婉、如梦似幻。问侯作者! 联系QQ:1071086492惠州治疗男科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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