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对的视线里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19-11-19

世人为荣利缠缚,动曰:尘世苦海,不知云白山青,川行石立,花迎鸟笑,谷答樵讴,世亦不尘,海亦不苦,彼自尘苦其心尔。

──洪应明《菜根谭》

新年的喧闹声还在继续,满街的彩灯,大红灯笼招摇着新春的气象,空气中时时弥漫着烟火的味道,麻将馆里人满为患,酒桌上杯斛交错。年前大猪都出栏了,店里也没开业,难得在时光的罅隙里留一丝余暇缱绻年华,于是便想出去走走,去哪儿呢?每天守着家,守着店,守着孩子,守着书,不曾有片刻的间歇,真的想出去透透气,竟无处可去,想来想去,还是去大桥走走吧。早早吃过午饭,拉上儿子前往招苏台河大桥。

本命羊年,我一身红袄红裤,红袜红鞋,走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像一只红色的羊,醒目,张扬。其实,十羊九不全的俗语我从未在意过,我不迷信,只是在这个青春将逝的第三个本命年,我还是想留下一些耀眼的痕迹。街上的店铺多半都没有营业,午后的街道异常冷清,偶有一群群鸽子飞过,嬉笑着,追逐着,在觅食,在唧唧的相互问候,在悠闲的谈话,互相啄着翅膀,大公鸡在土地里不停地刨着,尾羽闪动着墨绿色的幽光,血红的鸡冠在白雪里愈发显眼。

街道不长,很快就穿过了,一直向西走,原来道路两旁那些拧劲八股、歪歪裂裂的大榆树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新栽的绿化树,笔直地站成一排,一眼望去,像一队等待检阅的士兵,整齐,威风,一丝不苟,美则美矣,只是兀自多了些人工雕琢的痕迹。

走到路的尽头便是大坝,坝下原来有一家木材加工厂,十几年前,我在那里做工,这些年,每次经过,我都情不自禁朝那里多望几眼。“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如今房子院子依旧,只是再也听不见机器的轰鸣声了,再也听不进工友们的欢声笑语和跑调的歌声了,再也听不见隔壁配马站里驴马的嘶鸣吵闹,再也吃不着老球儿媳妇芥菜疙瘩炖粉条的美味了,再也回不到一下班,师傅带我们“拔沟儿”(飚自行车)的疯狂日子里了,再也体会不到一天虽然挣不到十块钱,却满怀快乐和梦想的日子了,那些疯疯癫癫,傻了吧唧,踏踏实实的快乐呵!再也不会从来了。

工厂前面是一间寄骨室,掩映在一片树林里,每年的春夏,林子里的野草嗷嗷的疯长,毛毛狗在风里结队,相伴着舞蹈,密密匝匝的野花开得五颜六色,惹得蜂儿在里面不停地拱啊拱的,整天忙忙碌碌的飞,蘑菇像小伞一样这冒一墩儿,那冒一墩儿,可是从来没有人去采。人生在世,红尘辗转,东奔西突,累了,靠在这一片葱郁的树林里休息,卸去一身的疲惫,,负担,爱恨,徜徉在草木微妙的美好之中,在与过往相对的视线里,将流年暗隐,听鸟儿天籁的歌声从记忆的彼端敲起,敲响前世今生的眷恋,大概也是一种安宁吧。

桥的前面有两间破土房,已经倒塌了,以前住着一个老光棍,无儿无女,靠捡破烂为生,他闲暇时经常去我们的厂里,和师傅们“扯皮儿”,开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每隔数日,邻镇一个女人就会坐客车来到他的小屋,女人50岁上下的年纪,矮矮胖胖,其貌不扬,灰头土脸的,衣服总是皱巴巴,脏兮兮的,低眉顺眼,眼神空洞没有光泽,嘴唇很厚,眉毛稀疏,头发已渐白,枯草般杂乱无章,工友们常开玩笑说,放个母鸡都能趴窝了。

女人每次来住一晚就走,走的时候,男人会给她一些花花绿绿,零零碎碎的钱,像女人的衣服一样皱巴巴的,脏兮兮的。钱不多,但于男人已尽力,女人也不挑剔,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接过,没有任何表情,转身上车,腰身佝偻,写满卑微和沧桑。家里,老伴瘫了,一个傻儿子四六不懂,就知道傻呵呵的说“我饿”,生活的苦涩,艰辛让她情何以堪?当生存和尊严残酷的摆在面前,我们还能忍心对她的选择做太多的责备吗?

人生是不公平的,没有一个人能对另外一个人感同身受,也许她想要的很简单,只是想活下去,像一颗野草一样在时间无垠的荒野里,在石头的缝隙里,卑微的苟活着,难道我们不也是一样吗?不同的是我们用漂亮的伪装掩饰着内心的虚伪和懦弱。

几年后,男人死了,那人再也没出现过。关于他们总是小镇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我不知道,在生活略作喘息的瞬间,女人是否会往这个方向看一眼,在她空洞迷茫的视线所触及的范围里,是否会想起这个男人带给她的耻辱,希望或许还有一丝丝温暖?在曾经相对的视线里,有没有一种叫做眼泪的东西在生长?

大桥是年轻的,强壮,威风,腰身挺直。

这是我第二次特意而来,第一次是2005年大桥落成典礼,那一年,在原政协主席孙奇多方协调和大力支持下,一座崭新的大桥横跨在昭苏台河之上,全长148.9米,使全镇东西交通畅通无阻,全镇上下欢欣鼓舞。那一天我抱着儿子,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站在桥上,望着蜿蜒的昭苏台河像玉带一般晶晶亮亮飘向天际,穿过雾霭迷幻的田野,空蒙而迷幻,两岸庄稼丰硕甜美,绿树参天,郁郁葱葱,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从此,再不用为开出租的老公过原来的险桥而提心吊胆了。

十年,走过众声喧哗的世间,不知道多少次从桥上经过,可是生活的忙碌、辛苦、焦灼,总是难以让我停下匆忙的脚步,去好好感受这座桥,这条河。其实我何尝不想放慢脚步,再慢些,再慢些,可是生活不给我喘息的·时间,我快马加鞭的赶路,并非我滥生矫情,我真的没有时间去倾听自己疲惫的脚步,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散乱的思绪,没有时间去释放内心的负荷,迷惘、挣扎和困惑,忙是生活永远的课题,累是一成不变的主旋律,可是生活不都是这样吗?周而复始的时光里,人们相互感染着麻木、冷漠、恐惧、向往、欢愉和幸福,在繁冗和琐碎里发酵一种力量,将生命无限放大,放大到极限,即使只是一颗平凡的野草,也要努力的冲出束缚,在春天的阳光下抽出绿色的芽。

河对岸是镇里的粮库旧址,高高的粮囤依然伫立在那里,在无数风雨的侵蚀下,在一大片一大片农田的包围下,诉说着经年流转,诉说着曾经的风光无限,诉说着季节更替。在岁月的更迭里,与大桥默默相对,深情款款,在彼此相对的视线里相融相缠,见证春耕夏种秋收冬藏,见证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沿着河走,天空瓦蓝的目光,残雪有些忧郁的清唱,市声远去,喧嚣渐歇,久久地凝视辽阔苍穹下一只只自由飞翔的鸟儿,杨柳在风中深情对望,是唱着情歌吧。白云宁静,温柔,深邃,飘飘悠悠,渺渺远远。儿子说,妈,这条河为啥叫昭苏台河呀?我说,相传有一个蒙古族太子叫做昭苏,死在这里,所以就叫做昭苏太子河,简称昭苏太河,1987年正式命名昭苏台河,昭苏在蒙语里是有钱的意思。儿子兴奋的说,妈,你懂得真多。

一群鸟在地上或叽叽喳喳的闹着,或发出几声深远的啼啭,儿子捡起一块土块扔了过去,它们齐刷刷的飞走,像箭一样。喜鹊从早到晚都穿着燕尾服,吮吸和收藏初春的阳光,慢慢梳理着陈年往事。鸟儿望着天空的白云,在云卷云舒,云起云飞的变幻里向往,憧憬。忽然想起泰戈尔《飞鸟集》里的一句诗: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

人的理想和现实往往背道而驰,总是在平庸,无奈中仰望,寻求超越和与众不同。然而人生有得就有失,我们在矛盾中挣扎,就像云和鸟,永远徒劳的羡慕着彼此,在遥不可及的梦里叹息。宋代禅宗说一生有三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人生起起落落,都会经历年少的简单和纯真,青年的迷惘和困惑,老年的豁达和彻悟,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人之所以痛苦,在于追求不切实际的东西,不满足的永远是人的心和眼。

天光与地脉在亲和的相对的视线里交接,与世无争,淡定从容,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呢,在时间的穿凿里,略微一走神,感受成长带来的疼痛和感伤,感受黄天厚土的呼吸酣畅,感受生命本真朴素的厚重和质感,做一次精神的反刍,偶尔回顾,继而前瞻。

老子说,上善若水。昭苏台河历经沧桑,坚韧,忍耐,刚强,不屈,在人世的宽广和偏狭,宁静和躁动中守护着黑土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滴禾下土的人们代代相续,生生不息。

田垄里的土在白雪下膨胀,发散,在憋着一股劲儿,远处,河对岸一位老农在田间徘徊着,我知道他一定在盘算过完年开了化,该整地上粪了,该买种子化肥了,儿女们都长大成人,有出息了,可是他还是眷恋着这块土地,鸡抱窝鸭下蛋,种地就是农民的宿命啊。他的眼光留恋在远处的老房子,炕墙上有一张地图,地图上做特殊标志的地方都是孩子们工作上学的地方,而无论去哪里,出发点都是这条河,这里是根,是血脉相连的地方,春天来了,糟头的老黄牛也开始躁动,不愿吃没滋啦味的干草了,它似乎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和小草拱土而出的清香。是啊,春天来了,希望也跟着苏醒了。

树林里隐约有一片坟地,四周还有些没有割得玉米杆,光秃秃的,那里葬着已故的老人,花圈在雪地里格外显眼,有些魅惑。这片祖先反反复复踩踏过的土地,有多少故事在风中传唱。凤婶的儿子在大城市里工作,为了照顾父母,便把他们接到城里,可是在乡间生活了几十年,突然进了繁华的城市,凤婶徒感失落茫然,没着没落,人前背后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她想乡亲们,想这条哗啦啦从门前流过的的大河。在一年清明回乡上坟时,她痛哭失声,将所有的思念和焦虑,所有的失落和眷恋,全部倾泻出来,在众人的劝说下,恋恋不舍得起身离去,就在她回头张望的那一瞬,这片土地逐渐模糊,她突然说,我的脚怎么不好使了,然后倒下,再也没有起来。村里人说她因为悲伤过度导致了脑出血,最后终于将这一腔热血留在了这片土地。

已逝的,未逝的,对这块土地深深眷恋的灵魂在漫游,在憧憬,在期盼,在坚守,在冥想,在享受这温暖的阳光和大河热切的抚摸,当他们的目光与大河的目光相对,我终于明白,接近故乡就是接近万乐之源。我也是一块黑土捏成,灵魂里浇铸着土地的质朴和灵性,血液里流淌着土地的因子。

无边的旷野,苍茫悠远,白茫茫的一片,我和儿子走走停停,大河在白雪和冰层下蛰伏已久的心事在一点一点的融化,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恋人,亲密的耳语,也许在悄悄地许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誓言吧。看到我们经过,女孩子的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羞涩地笑笑,清亮亮的眸子如阳光般火热多情,青春,朝气,在他们眼里氤氲,升腾,跳跃,那么美,那么动人。

蓝天,白云,大河,笑的灿烂,在见证一段美好的爱情,青春和喜悦在天地间融汇,看着他们相依相偎沿河曲行,渐渐消失在白云深处,我的眼神不禁一寸寸潮湿,皱纹已悄悄爬上眼角,不容置疑的亮出醒目的生命标识和岁月擦痕,回首旧日时光,恍然一梦。

河边雨雪浸淫沤泡过的黑色的蒿草放肆着,坦诚着,没有掩饰,做作,说着生命的现实与童话,说着生命的调侃,爱恋抑或嘲弄,拴柱在河对岸的村子里,年轻时就嗜酒如命,喝多了回家犯浑,打老婆如家常便饭,在一次醉酒后把老婆打得遍体鳞伤,老婆忍无可忍,和他离了婚,含泪撇下了年幼的儿子,拴柱恶习不改,依然孑然一身,几年前,儿子结婚,拴柱老婆挽着一个军官的胳膊,风姿绰约的出现在婚礼上,拴柱傻了一样杵在那里,失魂落魄。婚礼过后,他跑到河边放声大哭,悔泪横流,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永远。

岸上的风呼呼地推撞着,一字并肩的视野里,我思绪纷然,意识似乎断片,失去了时空感,一棵棵长着丫杈的树擎着乱篷篷的鸟窝,风与树梢絮絮私语,曲曲折折的昭苏台河静静地与时空遥遥相望,走过朦胧混沌的生命片段,走向最后的驿站里,在相对的视线里,写满爱情的甜美和苦涩,写满生命的苦闷和忧怅,人世百态,苦辣酸甜,人生这杯酒,谁喝能不醉?

河面的雪有些刺眼,听不到春天坼裂的河水声,七九河未开,八九雁未来,呼呼的风刮在脸上,并不感觉冷。河岸里,烧纸的灰尘在雪里飘散,有些诡异,有些神秘。白雪用它纯净的指纹拂去生死的痕迹,涤荡着风尘过往,在阳光下明明白白,清清澈澈。

好赌的大平欠了好多债,无力偿还,多年的疯病复发,痛苦难当,一次次从商店买来烧纸,金锞子到河边烧,嘴里念念有词,是悔恨?是救赎?还是重生?他的忧伤苦闷如夜间的鸟雀,拣尽寒枝不肯栖,压塌了最后的理智,留一丝叹息在人们心头,此时的大河,滔滔不绝的流水能否洗刷他内心的愧疚和疼痛?

岸上的人一辈又一辈,将汗水和泪水都留给了大河,留下许许多多的故事让后人品评,桂枝婶对公婆不好,婆婆生病了她也不照顾,村里人传说老人是被活活饿死的。几年后,她男人得急症猝死,儿媳刁蛮任性,盛气凌人,比她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男人死后,儿媳与她势同水火,没多久把她嫁给河对岸的光棍汉,将彩礼据为已有。出嫁那天,桂枝婶老泪纵横,滚滚泪珠流入大河。”老猫炕上坐,一辈留一辈“似一个咒语,在此起彼伏的哭号声浪里,诠释着因果报应的天理。人在做,天在看,拿人心,比自心,谁说老天不长眼?

共 6260 字 2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我”每天守着家,守着店,守着孩子,守着书,不曾有片刻的间歇,真的想出去透透气……早早吃过午饭,拉上儿子前往招苏台河大桥。文章在交代了这一愿望或行程后,下面便是“我”在放松心情之间的所见所闻和所感。作者这些见闻与感思的珍珠是被“相对的视线里”这根彩线串联在一起的,这根线很扎实,以致怎么把玩这些珍珠都不用担心有丢失之虞。表现在每一小节都有一个精彩的小结,各小节积极点题累积的点,自然变成串连珍珠的线。作者文笔优美,视野开阔,写出了散文的美感。欣赏,并。欢迎投稿江山文学,问好!【:红尘无泥】 【江山部·糦推荐】

1楼文友: 21:28:56 欣赏作者美文,问好!端午节快乐!

回复1楼文友: 12: 6:08 谢谢老师点评,祝愿节日快乐

2楼文友: 22:05:56 欣赏美文,问好作者 都是随意,岂料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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