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风一样的男人
文章来源:中山文学网 | 2019-08-17
在我孤独一人侧耳倾听从往事传来的回音时,总听到他说他是风。他吹过我那段最重要也最美好的时光。你可以说他是吹落最后一片梧桐叶的瑟瑟秋风,也可以说是夹着雪的凛冽寒风,或者是暴虐的夏风,但决不是播撒希望的春风。他虽然曾经梳理过爱人的长发虽然也曾擦拭过爱人的脸颊但从未停下过脚步,他说那是流浪的脚步。没有人能抓得住他,他看似亲密无间,然而却很遥远,仿佛儿时的一个梦。他说他过去存在现在不存在,他已经被钉死在过去的十字架上了。
十七年前那个多雨的七月夏天,他来到了这个南方的小镇。那时我十七岁,本应是一个多姿多彩的年纪,然而我却沉默羞涩,喜欢把自己锁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孤芳自赏,不知道社会的黑暗与丑陋,光明与美好,甚至也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八十年代初期的小镇还没有这么多的工厂,也没有这么便利的道路,自然也还没有福建沙县小吃店,潮汕风味快餐店,以及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和旅馆。只有一个香港人开的五金厂。娱乐场所倒是不少:一到晚上就亮红灯的屋子,麻将馆,KTV酒吧。小镇四周正在赶建厂房、民房、公路、花园,轰隆隆的声音从来没有间断过。他后来告诉我,他是从小镇挂着牌坊的那一头走进来的,身上除了一个旅行袋什么也没有。与大多数南方城镇给他的感觉一样,这里的每一张脸每一个店铺的招牌每一棵道旁树都在不自觉透露,小镇的一切一切包括飞扬的尘土包括空气中的分子都是如此肤浅;到处是欢声笑语花天酒地可从来没有让人感到满足过,他无法找不到一处地方去独自静静思考。他老说北边的北边那飘雪的地方才是他灵魂的故乡,那里早睡的城市为他腾出抚慰心灵的时间和空间,浪漫的飞雪让他还能渴望纯真爱情,飞来飞去的杨絮让他相信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还容得下梦想。那里沉淀的千年文化也让他魂牵梦扰。当然,还有一个他愿意伫立在风雨寒冬中等候的女孩。他说他一生只愿等候两个女孩,北边有一个,南方的另一座城市有一个。
他来了,没有预兆地就进入了我的世界,没有预兆地我的人生开始悄悄发生改变。他就住在对面楼的房子里,一天,我们隔着窗看见对方,相视而笑;雨后初晴的黄昏,夕阳红红的在玻璃上恋恋不舍。他不留边幅,方形脸,不长不短的胡子让他显得很成熟也很有气质。他光着膀子伏在窗台上,左手托着个烟灰缸,右手夹着香烟。他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透彻的眼睛,假如他曾经想要隐藏什么的话,那么首先将他出卖的必然是这双眼睛。也许每个女孩都是一样的,当某个你倾心的男子用多情的目光注视你并莞尔一笑时,虚荣便在心底开了朵玫瑰花。我先是捧了本书趴在窗台上漫不经心翻看,稍后又拿了把镜子对镜梳头发,我已不记得是自己做作还是本来就有那种习惯了,如今想来还感到既羞涩又甜蜜。
后来知道他是我一个工友的表弟,刚大学毕业,他来这里是想找份工作,自然这只是他应付家人的借口而已。我们是在一个周末的聚会上认识的。他长相一般,从眉宇间你能察觉他是个忧郁、刻薄、自恋的人,用他的话说,他上四年大学就是为了与我们这些蓝领区别开来。当我得知他是个大学生,天知道我有多失落!假如之前我是喝着蜂蜜的话,那现在我就是在喝白开水。我真希望能和他说说足球说说雨夜大学校园里浪漫的低矮路灯,秋天红通通的火炬树和法国梧桐树,神秘的海森堡测不准原理,缓冲体系,乱世佳人斯佳丽。在我眼中,他那个我从未涉足的世界是如此新奇、绚丽多彩,要是大学四年我能和他一起走过该多美啊!他是如此靠近我,可又似乎遥不可及,在他身上我看到咫尺天涯,看到秋天,暮霭,寒烬。相识一周后我们就偷吃了伊甸园里的禁果。他很狂放,仿佛要把我整个人撕裂,他似乎换了个人,一个近乎魔鬼的人。事毕他苦笑了几声,躺在我身边仿佛冰尸,那时候我就大概知道他是这么个人了:一个既温存又冷漠的人,一个不让人靠近、了解、把握的人。他宁愿孤独也不想在红灯绿酒留下记忆,他的心房窄得只能容下爱与理想,那上面丰收过荒芜过阳光照射过阴霾笼罩过。就在那个晚上,他跟我谈到了风的概念。他说他是一阵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就从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他如风行踪不定,无影无形,只是一瞬间。他说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准已被注定会因为一朵花一首诗一双眼眸而死去,然而又不完全地死,还要做行尸走肉熬过漫长的岁月。他还说他是一股来自冥府最底层的风,他总在梦中看见死神与他同床共枕,他看见爱伦.坡的乌鸦飞进窗口唱着曲儿:永不再来永不再来!他说你知道爱伦坡吗?我说我不知道,外国人的名字老长老长的,记都记不住更不用说知道谁是谁了。他说你相信死神与他同床共枕吗?我说我不相信,但我心里清楚,躺在我身边的确确实实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说的话我当时一句也听不明白,但我乐意倾听他的感受和故事,就好象发生在我身上一样,就好像它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一样。之后的日子,他的温情每天都包围着我,如同南方夏季的雨每天都会光临小镇。每到周六的晚上,朋友们会邀请我们去KTV酒吧喝酒唱歌。我感到幸福极了,如果真有天堂,我想那里的生活也许就是如此的了,因为天堂只是有了他才美好;地狱也其实没什么不好,假如只有他和我。可他最初似乎还十分开心,不久后厌倦的感情就显露无疑了,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喝闷酒。他变得遥远陌生,他变成一个让人战战兢兢唯恐其破碎的爱的泡沫。但在怀疑与恐惧发生前,爱已先行占据我那方寸之地了,我心里说我可以为他去死了。
如同多雨的天气,小镇几乎没有平静的时候。那一天,风和我在一张桌子边喝酒听歌,旁边的一桌坐着五六个男人,大概都有二十六七岁光景。其中一个留长发的男人醉眼迷离地一直盯着我。这样轻浮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因此我对他并未多加理睬。然而那男人却与其他的人对我品头论足起来,虽则听不清,只是看到他们张着嘴说话,手指指点点,对着我大笑,但我能想象他们的污言秽语。风也看到了,他默默地喝着酒。我怕会出什么事,便说,我们走吧?风只是默默地喝着酒,没有回应我的话。那个长发男人隔着桌子喊道:
“喂,看什么!”
风右手倒酒,左手端起酒杯往嘴里送,一饮而尽。我拉着他的胳膊恳求他说,我们走吧?可他如同石做的一般。
“他妈的,你还看!”长发男人将酒杯往酒桌上一摔,腾地跳起来,以手指着风骂道,“再看,我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而风已经吞下一整瓶啤酒了。“再来瓶酒!”风喊道,脸仍然朝着长发男人。
长发男人气冲冲踢开桌子,拖着拖鞋三步作两步扑到风跟前,将脚踏在桌上,指着骂道:“你他妈哪来的?不是叫你别看了吗!”
长发男人一甩手,把我们桌上的酒瓶酒杯全都扫落地面。我紧紧搂着风,只要搂着他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酒吧里的其他顾客把一双双眼睛望着我们。
“看你怎么了?”风淡淡然说道,一面推开我站起来。
“找死!”那男人扬起手掌要往风脸上抽去。正在此时,酒吧老板在柜台后面以一种不带感情的声音喊道:
“要打架外面去!别在酒吧里惹事。在外面打死了人我也管不着!”
酒吧老板是个瘦小的男人,平头,是个退伍军人,不怒自威;据说酒吧里到处藏着各种刀具,连日本刀也有,当然也只有老板和他的伙计知道放在哪里。“快出去!”老板对长头发那伙人喊,“外面是大把的地方!”
那男人无奈地瞧了瞧老板,又瞧瞧我们,呲牙咧嘴说道:“我等你在外头!你跑不掉的!”一头说一头气愤愤撞出门外去。
“还有酒钱呢?”老板又喊道。落在最后的一个只得替那伙人把帐付了,才神色慌张跑出去。
我想老板也许念在我们是熟客,又是有理的一方,一定会仗义相助,于是我对他说:“老板……”
话没说完,老板早对我们喊:“你们也给我出去!我这里只做生意,不管闲事。”
风冷笑了两声,似乎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他当时不等我,便迈步朝门外闯去。后面有人喊:“别出去!他们手上有刀呢!”可他还是推开门出去了。
后来的情况没有我担心的那么糟糕。几个闻讯赶来的男工友给长发男人递了几根好烟,说了几句好话,显然他们是认识的,那男人最后指着风骂了一句:“别他妈再让我看见你!”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尽管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我想这是他离开的直接原因。他说适应不了这里喧嚣、混乱的生活,他要有个安静的地方写小说,就好象海明威《岛在急流中》那个画家,住在一个鲜有人来往的小岛,写一部和《红楼梦》一样传世的名著。那天我们漫步出小镇,沿着镇郊酥软的小路走上一个土坡,在坡上一棵大榕树下挨着树干坐着,眼望工地里的一片离离荒草,远处一条南北铺就的废弃铁路若隐若现。太阳已经下去,空气里流淌着夏天的味道,晚风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轻轻吹着。那是个忧郁的黄昏。
“后天就走吗,”我说,“为什么这么急?”
“我已经买了后天的火车票了。”他慢吞吞说。
“再住半个月不行吗?”
我在鞋边捡了根火柴大小的木棒,在地上胡乱画着。旁边传来他缓慢低沉的声音。
“虽然是个南方人,但我已经不适应南方潮湿多雨的气候了。”
我心烦意乱说:“这只是个借口吧?”
我等了一会儿,他没有说话,于是我又说:“你是不是在这儿找不到灵感写不出好文章?”
“准确地讲是小说。”
“那你说是不是这个原因?”我问道。
“有那么一点关系。”
这时我看到他的眼光转向北方。
“还是因为北方有个女孩在等你?”
他回过头盯着我,他的眼睛里糅合着嘲笑与责备。我低下头,我看见地上画着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一个是他,一个是我,我们在风中互相依偎。
他只说“有那么一点关系”,说完眼睛又望着北方了,可那边已经暮霭沉沉了。
“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能给我写信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或许我永远不回来了。”
“你就那么喜欢流浪?”
“是的!”他坚决说。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过去存在现在不存在,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死了,你不该跟一具死尸在一起。而且我是那么软弱,上次的事情你没有看到我那个胆小的样儿!自己喜欢的人被欺负除了瞪眼生闷气什么也做不了,还要别人来帮忙……”
“那些人只是习惯了那种打杀的场面充好汉而已。你别内疚自责,我相信你是勇敢的。”
“那你就错了!”他提高了嗓音。“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躲在角落里写东西什么都做不了。或许我的生命里也只剩下小说了。我其实什么都不喜欢除了自己,我是那么自私,流浪就是老天为惩罚我这种人而安排的命运。”
“你其实是不自信,总怕别人因为你不快乐,是不是?”
“你想错了。”他庸懒地说,“我后天就离开这里。”
“就不能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不去看他,我知道自己的声音比晚风还要轻许多。我靠在榕树上,听说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彼此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可我什么也感觉不到,来自未来的失落与忧伤如同暮色一般灰蒙蒙的将我裹了起来……
两天后他就迈着义无反顾的脚步离开了,身上带着的也只有来时的那个旅行袋,他可曾记得把我的爱也打成包袱装进里面带上路?他说过人生好比一次旅行,行李不能太多,沉重的包袱会使人无心欣赏风景。我奉献给他的,他带走了什么,也只有他一个人最明了;他给我留下的回忆的怅惘、温馨,难熬的孤独等待,都是那么刻骨铭心。秦观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想这只是无奈之下的一句自欺欺人的话罢了;爱一个人不容易,两个人相爱更不容易,怎能虚伪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离开小镇时,表情是如此毅然决然,背影是如此薄情冷酷,仿佛真的永远不回来了。我怕他不再回来,如同爱伦坡的乌鸦永不再来,这是一段我把心都掏出来的爱情,一个女人的真心难道不足以招回一个流浪的生命吗?我时常想起他的话,一想起这些话我就害怕。他说你最爱的人不会和你并肩走进婚姻的殿堂,因为你太珍爱他了,太在乎他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了,为此你会痛苦万分,对方也会感到身心疲惫;最爱的人不是博物馆里珍贵的古董,可以永久放在特制的婚姻画框里供你观赏,你只能放开他,远远牵挂他;真爱只有过去,没有现在,更不会有未来。我不能象现在一样理解他的每一句话,我只知道自己深爱着他,这爱比海还深。开始的一年里,我总还相信他会回来,如那天一般,伏在窗前对我露出会心的迷人微笑。可春风已经在芒果树上剪过去了,夏风掠过去了,秋风来冬风去了,他那股来自冥府最底层的风迟迟未至。我一天天对着空气说,风,你告诉我去了哪里,你就不能让秋天的云彩传送锦书吗?你就不能让春天的燕子告诉我你一切安好吗?我可是那个追风的女子啊!我等得好苦啊!等待太煎熬人了,尤其是不确定的等待,今天的梦破碎了,我又做起明天的梦来,明天的破碎了我又做起后天的梦来……就这样似乎遥遥无期。原来生活,说白了只是等待,无限期的等待。等到第二年,我的耐心似乎就消耗完了,我告诉自己说别等了,他是风,你哪有看见过去年熟悉的风今年还会再来的?我不想等了,我要去沉沦,这样的生活或许会变得不那么痛苦漫长。于是在后来的两年里我都与烟相伴。我抽的第一支是DJ什锦水果烟,它温和的烟性,浓郁的水果香味使我幻想纯洁的爱情真的存在吗?彼特拉克真的把一生的诗献给了罗拉?不久后,A进入了我的世界。在他热烈的追求下我屈从了,可我清楚自己屈从的是他狂风暴雨般的追求方式,我并没有把对风的感情转移到A身上;而A也只是把这当成一个新奇的游戏,他只是喜欢这种变来变去的生活方式,仅此而已。我对自己说,我和风的爱情才真正是猩猩相惜,才真正是爱情中的爱情。即便A占有过我的身体,可他从未占有过我的感情。在风离开第三年秋天,我怀孕了,做了人流后,我和A的感情也就宣告彻底结束。南方的爱情就仿佛小镇的雨,虽然多但每一次都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庆幸又一个人了,又可以肆无忌惮去思念他了。我对着十月秋意浅浅的黄昏说,风,你回来吧,我是江南等在风中的少妇,你不该让我一个春天接一个春天地犯错误。
共 1 9 1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风一样的男人,虽曾梳理过爱人的长发也曾擦拭过爱人的脸颊,但从未停下流浪的脚步。看似亲密无间,然而却很遥远,仿佛儿时的一个梦。爱上他,却不知道他要去何方,只知道只要有海的地方就有他,一生看不见海,将是他不可原谅的遗憾。谜一样的男人,谜一样的故事,谜一样的魅力。细品佳作,。【:上官竹】
1楼文友: 11: 6:55 精心打磨的文字,精巧构筑的情节,扣人心弦的悬念,吸引着读者进入其中,欲罢不能。 联系:
经间期出血的病因
女孩子痛经怎么缓解
治疗经间期出血的中药
服生物谷灯盏花滴丸禁忌治疗腹胀的中药
生物谷灯盏花品牌
上一篇:张雪云与一条河流有关
上一篇:世遗民俗峡陂朝菩萨述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