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小说羊儿在山上跑

大清早“突突突”地传来了摩托车声，还赖在床上的木生阿侬（阿侬，壮语，阿弟的意思）来了精神儿，一骨碌爬了起来。

怎么说呢？这摩托声听着有点儿熟悉。难道三贵大叔来了？木生阿侬透过后窗望着对面的盘山公路。如今，这条公路安静的很，即便有车经过，也无非是附近的瑶寨人上下山开的摩托车。阿妈妲月姑妮说，十多年前这条公路可繁忙了，晚上时，来往的车辆能吵得没个好觉。后来，山下挖了一条隧道，山上才寂静下来的。

平日里瑶寨人没这么早下山的，不是三贵大叔能是谁？木生阿侬紧盯着对面的公路，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活像一只大蚂蚁，七扭八扭地拐上来。果然是三贵大叔。自从放暑假那天三贵大叔载他木生阿侬上山以来，就没来过。今日三贵大叔怎么有空呢？

三贵大叔是在一个叫茅田的瑶寨人。三年前，妲月姑妮的几只羊儿翻过了高高的石钟山，跑到三贵大叔的杉木苗地里去。三贵大叔见不但不要妲月姑妮赔钱，还帮妲月姑妮将羊儿赶回来。此后三贵大叔经常来木生阿侬家来帮忙，有空就带着木生阿侬满山里转。木生阿侬现在住的吊脚楼和关羊的羊圈，也是两年前三贵大叔帮忙建起来的。他们原来的家在一条山冲边上，不通公路，没电，很不方便，三贵大叔就劝他们搬出来。半年不到，三贵大叔在公路旁建好了这座吊脚楼和两个羊圈，从瑶寨拉来了电，又从附近接来了山溪水。妲月姑妮和木生阿侬就这样搬出来的，一直住到现在。

木生阿侬知道，三贵大叔喜欢他阿妈妲月姑妮。这不奇怪，这瑶寨里的人谁不夸妲月姑妮人心善。妲月姑妮是个热心肠，谁有什么要帮忙的，只要她有空，二话不说就去。瑶寨里的人一见到木生阿侬便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妲月姑妮。

每次听到瑶寨里的人称赞阿妈，木生阿侬心里就有说不出的自豪。但一想到阿妈孤身一人养那么多羊，辛苦得很，木生阿侬心里又酸酸的。木生阿侬巴望阿妈能给他重新找个阿爸，而这个新阿爸非三贵大叔莫属。三贵大叔人多好，这么多年来，阿妈有什么事，他随叫随到。并且每个周末，都到山下的学校里接木生阿侬回来……

况且三贵大叔有着无穷无尽的本事，他喜欢带着木生阿侬在山里转，秋天带着木生阿侬到山上套斑鸠、竹鸡什么的；冬天呢，就去采冬菇；来年三月天气转暖，便又带着木生阿侬到山溪里捉石蛙……至于山里各种各样的草木哪种是什么药？山中的野果那种能吃？他更是如数家珍。木生阿侬跟着三贵大叔在山里转，收获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惊奇和兴奋。

可如今三年多了，三贵大叔和她阿妈妲月姑妮还没有走在一起。木生知道，这全因阿妈妲月姑妮。三贵大叔那么好的人，她还嫌什么呢？木生阿侬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阿妈。妲月姑妮的话石头一般扔过来：你个娃儿，大人的事别管。

真不知道阿妈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心里还装着以前的阿爸财旺阿尼？木生阿侬一想起财旺阿尼，心里的愤怒就像蛇一样往上蹿。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财旺阿尼的。

财旺阿尼原来挺能挣钱的，对木生阿侬和妲月姑妮也挺好。可不知什么时候，有钱了的财旺阿尼]迷上了赌钱和喝酒。财旺阿尼迷上赌博和喝酒后，木生阿侬和妲月姑妮就走上了厄运。财旺阿尼赌钱输得厉害，就往醉里喝酒，喝醉酒就打木生阿侬和妲月姑妮。无论木生阿侬和妲月姑妮怎么求财旺阿尼，他就是不改。

那年财旺阿尼输了好多钱，家里该卖的都卖光了，就盯上妲月姑妮的羊。妲月姑妮跪着哭求他别卖羊，他一脚把妲月姑妮踹开了。妲月姑妮的羊被卖掉了，就像挖了她心一样。那一年，妲月姑妮跟财旺阿尼离了婚，带着木生阿侬上了山的。

像财旺阿尼这种心被豺狼挖了人，还巴望他回心转意？木生真怕三贵大叔的心被阿妈这盘冷水浇冷了。一想起这些，木生阿侬心里就急。既然阿妈不许他问，木生阿侬就找三贵大叔。

三贵大叔笑道，木生啊，这大人的事嘛，怎么跟你说呢？……木生很不高兴，阿妈妲月姑妮当他是小孩娃不要紧，连三贵大叔也当他是小孩娃。

木生阿侬正胡思乱想，外面已经响起三贵大叔如同棍棒敲出来的嗓音：木生，太阳已经烤焦我屁股眼了，你怎么还不起床？木生阿侬像青蛙一样蹦到三贵大叔的腰上，双手搂住三贵大叔脖子咯咯地笑，说，三贵大叔，今天有空带我去山上玩儿啦？

哪儿有空？我正在割稻谷，忙死了。你阿妈打说，你们的房顶漏水。让我过来补一补。

木生阿侬失望地从三贵大叔腰间滑下来，闷闷地说，真是的，你都好久没带我去玩儿了。

三贵大叔摸摸木生阿侬的头，说，唷，生气啦。等我忙完这几天带你去夹芒鼠，好不好？

一说芒鼠，木生阿侬便一啪脑门，“哎呀”地叫一声就往外跑。三贵大叔看着木生阿侬兔子一般窜开去，大声问，木生，你去哪儿？你阿妈妲月姑妮呢？木生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在羊圈里”就拐进那条山冲里去了。

木生阿侬忽然想起了昨晚放的那个芒鼠夹子。

这时节，山上的芒花开了，开得漫山遍野的。远远看去，整片山野（山较高，大多长灌木和大芒，茅草什么的）像插满了一面面白色小旗儿。旗儿随风摇曳，袅娜多姿，甚是好看。昨日下午放了羊扫了羊圈，妲月姑妮没什么事做，看着满山的芒花，想趁空闲扎些芒花笤帚，就让木生阿侬去砍些芒花。——妲月姑妮扎的芒花笤帚精致得像城里来的工艺品，附近瑶寨的人看了都抢着要哩。

木生阿侬到那条山冲给阿妈砍芒花时，发现了一个芒鼠洞，洞口给扒出的鲜泥封住。三贵大叔带木生阿侬夹过几次芒鼠。遇上这样的芒鼠洞，三贵大叔会把洞口的封土扒开，在洞口装上个夹子，翌日一早，十有七八能夹住芒鼠的。现如今，山里的芒鼠已经不多见了，在自家不远的这条山冲竟然发现了有芒鼠的洞，这让木生阿侬兴奋不已。他砍完芒花，赶忙放了个铁夹子。

那个芒鼠洞前，果然夹住一只芒鼠。很大很肥的芒鼠，凶得很，呲着牙呼呼地吓唬人。木生阿侬兴奋得心突突跳，连铁夹带芒鼠一起提着跑回家。三贵大叔的摩托还在，人却不见影子。阿妈妲月姑妮正搬着一捆一捆的杉木皮。

木生阿侬问阿妈，三贵大叔呢？

妲月姑妮往屋顶上奴奴嘴，说在屋顶上盖杉木皮。她看见木生阿侬手中的芒鼠，吓一跳，说，木生，你想吓死你阿妈呀！——那么大芒鼠，哪儿夹的？

木生阿侬顾不得回答阿妈得话，提着铁夹子和芒鼠，猴子般顺着木梯“蹬蹬蹬”往上爬。木生阿侬将手中的芒鼠提得高高，大声道，三贵大叔，看，夹住了一只芒鼠。三贵大叔头戴一顶草帽，手拿一块杉木皮，转过身来，夸张地说，哎唷，好大的芒鼠。木生，了不起，真了不起，能自己夹芒鼠了。

我早就会了，夹过好几只了呢。木生阿侬说。木生阿侬说了谎，其实他这还是他第一次夹住了芒鼠。

三贵大叔说，那就更了不起了。

听到夸奖的木生阿侬更得意，他把夹子连同芒鼠递给三贵大叔，让三贵大叔看看有多重。三贵大叔用手掂了掂，说，嗬，好肥，最起码四斤多吧！好久没见这么大的芒鼠了。

木生阿侬高兴地将芒鼠提回屋里，又“蹬蹬蹬”地爬上屋顶。木生阿侬喜欢和在三贵大叔身边做事，他嚷着要跟三贵大叔一起盖杉木皮。

三贵大叔说，盖杉木皮可是门技术活，要是盖不好会漏水的。木生，你负责给我传杉木皮吧。

木生阿侬把就头伸出屋檐，对屋下的妲月姑妮说，阿妈，你把杉木皮传给我，我再传给三贵大叔。

妲月姑妮看着汗津津的木生阿侬，嗔道：你这孩娃儿，这么高，你就不怕。

木生阿侬说，怕什么？阿妈，我都十二岁。你不是常说，在我们壮族，十二岁就是一个阿鲁（壮语，阿哥的意思）吗？

三贵大叔插嘴道，是啊，要是在我们瑶寨里，木生肯定是个合格的阿贵（瑶语，阿哥的意思）。

木生阿侬撇着嘴说，我是壮族的阿鲁，才不做你们瑶族的阿贵呢。

三贵大叔呵呵地笑，说，对对，我怎么就忘了呢。你是壮族的阿鲁。

是的，我已经是壮族的阿鲁了。木生阿侬乐滋滋地想，胸里涌起了一股豪气。他朝山上更高处的石钟顶看去，石钟顶又高又险，除了羊群和鹰上去，几乎没人上过去，连三贵大叔这么能爬山的人，也没上过。石钟顶上真的有那口大钟和那个棋盘吗？木生阿侬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妲月姑妮曾跟他讲过的石钟顶那个传说：石钟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棋盘，每天晚上都有两个白胡子神仙在上面下棋，翌日清晨公鸡一打鸣就得赶回天上。有一天清晨公鸡不知为什么没打鸣，误了两位神仙回天上的时间，给玉皇大帝责罚了。两位神仙便搬来一个巨钟放在山顶上。从此，安心地在山顶上下棋了……因为好奇，木生一直有个小小的愿望：爬上石钟顶去，看看传说中的大钟和棋盘。

三贵大叔见木生阿侬望着高高的石钟顶发呆，便打趣地问木生阿侬想什么。木生阿侬当然不能告诉三贵大叔他的秘密。他说，三贵大叔，你看石钟顶上的云多白。

山里的云当然白啦。三贵大叔说，要是你家的羊群上了山上就更好了，云在飘，羊儿在跑，多美！

云在天上飘，羊儿在山上跑。到了下午放了羊，山上就是这样的景致啊。木生阿侬不知多少次看见过这样美妙的情形。每一次看到这种情形，他就觉得这是天下最美的景致。

木生想象着石钟山上云儿飘，羊儿跑的情形，有了想唱歌的冲动。但他不好意思唱，就央求三贵大叔唱。三贵大叔会自编山歌，见到什么就能唱什么的。

三贵大叔说，你阿妈妲月姑妮唱歌才好听，让你阿妈唱。

妲月姑妮在屋下笑道，谁不知道这远近瑶寨就数你三贵能唱？你就唱吧！

木生阿侬也说，三贵大叔，我就喜欢听你唱。

三贵大叔不再推辞，亮开嗓子就唱起来：

……

云儿在天上飘

羊儿在山上跑

我的莎腰妹啊（沙腰妹，瑶语，美丽的姑娘。）

为什么我看不见

你云朵一样的身影

……

三贵大叔自顾自地唱，木生阿侬就偷偷看妲月姑妮，妲月姑妮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飘上两朵红红的霞云。木生阿侬差点笑出声来。

三贵大叔在屋顶的另一端，看不见妲月姑妮的神情，依然自顾自的唱：

……

我的莎腰妹啊

什么时候你才

像山寨里的毛竹一样

守候在我身旁

……

屋顶补了整整一天。吃饭时，三贵大叔请求妲月姑妮明天帮他拔秧去。他的梯田不赶紧插上就会错过了时节的。

妲月姑妮为难地说，可我的羊……

三贵大叔忙向木生阿侬使了个眼色。在屋顶干活时，三贵大叔悄悄跟木生阿侬谈过这事，木生阿侬巴不得阿妈跟三贵大叔回去，他来放羊的。为此事，他还跟三贵大叔拉过勾呢。

木生阿侬马上说，阿妈，不是还有我吗？明天我放羊。

妲月姑妮看了看木生阿侬，担心地说，可你从没自个儿放过羊。

三贵大叔说，妲月姑妮，木生已经长大了。你不给他机会，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为真正的阿鲁？

木生阿侬说，对呀，阿妈。你不是整天盼我快点长大吗？我现在就已经长大了。你放心吧，我明天一定把羊放好的。

木生阿侬这么一说，妲月姑妮只好答应了。翌日一早，妲月姑妮就检查羊圈——这是妲月姑妮每天早上都做的事情。检查些什么呢？好比哪只羊眼睛有毛病，哪只羊拉肚子，哪只羊发烧感冒等等，要是查出毛病来，就得对症下药。还好，除了一只母羊和一只小羊眼睛有点问题外，没什么毛病。妲月姑妮刚从羊圈出来，三贵大叔的车便来了。

还有一只小羊羔还没捉奶呢！妲月姑尼发愁地说。

阿妈，你走吧！我来。木生阿侬说。

你那点力气，捉不住母羊的。你磨点豆浆喂它好了。

阿妈，你怎么总信不过我？我向你保证，今日儿我把羊儿伺候得好好的。

妲月姑妮这才磨磨蹭蹭地上了三贵大叔的车。妲月姑妮一走，木生阿侬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放暑假以来，妲月姑妮几乎每天都让他在家里做作业，哪儿也不许去，快闷死了。今天好了，他不用做作业。木生阿侬想着，得先给那只小羊羔捉奶。木生阿侬原来不知道捉奶是怎么回事的，后来跟了阿妈几次，才知道是一只母羊生了对双胞胎，有一个奶头因发炎了出不了奶，好奶头又给大那只小羊羔占了（母羊只有两个奶头），小点儿的那只小羊羔抢不到吃。得抱小羊羔去别的母羊奶。因为不是自己生的小羊羔，母羊是不给奶吃的，得捉住它才能让那只小羊羔吃到奶。

妲月姑妮让木生阿侬磨豆浆为小羊羔，但得先炒黄豆，再煮熟，然后才能磨，烦得很。木生阿侬可不想花这功夫，况且他已经十二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阿鲁，他不相信自己捉不了奶。

木生阿侬把那只小羊羔抱出来。这是一只黄色小羊羔，一点也不怕生，每天像小狗一样蹦蹦跳跳地跟在妲月姑妮身后。木生阿侬有时候会逗它玩会儿，它就当木生阿侬伸给它手指头当奶头来吮吸，很是好玩的。

木生阿侬将小羊羔放在地上，逗它玩。手指头一递给它，它便当奶头一口叼住，拼命地吮吸，吸不出奶来，又放开了，焦急地围着木生团团转，咩咩地叫，惹得木生阿侬哈哈大笑。

共 9704 字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文章通过写壮族少年帮助阿妈放羊的故事，体现了少数民族人民的朴实生活。“平平淡淡才是真。”文章便将这句话诠释的淋漓尽致，为我们带来了一篇难得的佳作。文章对壮族少年的心理描写十分出彩，让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从生活中取材，让人读来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希望作者以后继续给我们带来更好的作品！【：峥嵘岁月】

1楼文友：201 - 20:58:04 谢谢老师，谢谢亚明朋友赐稿。 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协会首席特约副秘书长，贵州省作协终身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络版，中国作家第一村作家工作室成员，观音山文学社副社长兼贵州分社社长，《塘厦文学》特邀副主编。《新文报》总编

2楼文友：201 - 22:45: 非常喜欢这般浓郁的生活气息与语境，更喜欢作者朴素而细腻的笔法。欣赏一并问好作者！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求一种渠道来表达我对土地的热爱，譬如通过文字的方式。

楼文友：201 - 02:29:42 谢谢寒露好评。 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协会首席特约副秘书长，贵州省作协终身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络版，中国作家第一村作家工作室成员，观音山文学社副社长兼贵州分社社长，《塘厦文学》特邀副主编。《新文报》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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